突如其来的光线打断了艾央脑海中纷至沓来的回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以为是有人用强光手电照着他的眼睛。直到意识渐渐恢复，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条件反射地抬起了眼皮，他的身体不愿意睡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停。

映入眼帘的是被裁剪去一个人形的素白天花板，看来是有人趴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还不能够辨认出这个人是谁。瞳孔逐渐适应了光亮，一张不施粉黛的精美脸庞显现出来。是知妄。艾央此时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惭愧，是安心还是惊奇。

“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先开口的是知妄，也只能是知妄：“也对，如果你要说什么的话，在普东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为什么要救我？”艾央道，“你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知妄笑着说道，眼中却平淡无奇：“如果我落井下石，你是不是会觉得自己算的很准，心里好受些？”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回答。”知妄直接把艾央的话呛了回去：“凭什么要我回答？我们现在只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而已。”

艾央没有再说话。狭小的房间内，仅剩的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一声冷笑，知妄再次开口道：“骨头都碎了，脾气还这么臭。”坐进角落的沙发里，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艾央并未很快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良久，他突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这个房间？”知妄惨然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道：“只要愿意去查，总能查出点什么。”

“你一直在查我的过去。为什么，嗯？”艾央用尽全身的力气，扭过头看向知妄，此时的知妄却并没有再去正视艾央的双眼：“对你这样一个有趣的前辈，不产生一点好奇心是很难的事情。”

“你这一次救我，是为了你自己的一个疑问吧。”艾央面无表情，“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就好。知妄，你的确与陈绮云长得有八九分相似，但是我艾央从未因此将你当做过陈绮云。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知妄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双手之间握住的指节都被她自己巨大的力量掐得发白：“你突然和我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大伤初醒，脑子有些迷糊了吧？”

“那你便把我当作迷糊了就好。”艾央将头扭回去，“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果，还有一些事情根本不应该存在。如果意外地走到了岔路上，应该尽早脱身才好。这也是我身为一个前辈，能够给出的最后忠告。”

“是啊，忠告。”知妄扭过头，看向艾央的反方向。现在的知妄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轻薄的衬衫，外面宽松地套着一件羽绒外套，一扭头，胸口处漂亮的锁骨便毫无遮挡：“为什么能够给后辈忠告的人，他自己却这么执拗，这么痴狂呢。”

“别说了。”艾央皱眉。这也是他醒来后做出的第一个表情。

“这也算是忠告？”知妄毫无顾忌地笑，眼角却有泪光：“艾央，你不要忘了，是你杀死了我的父母。”

艾央的嘴唇猛地一抖。是的，这是他面对她时唯一的软肋，这个不争的事实，让他永远无法做到在她的面前理直气壮。

“如果你还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直接告诉你。在我十八岁的那年，我就已经知道了。很奇怪对吧？我根本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对吧？那是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只有你。”

艾央有些无力地将头扭过去，不想再看知妄一眼。“你心里清楚，我只把你当做一枚好用的棋子，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毫无信誉和良知的男人吧。”

“也许是这样没错。”知妄眨一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音调：“可是你当初为什么要放过我呢？为什么要收养我呢？又是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我说过了，你只是棋子。照着自己想要的样子打磨棋子，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理由。”艾央想要狠狠地回答，身体却使不出那样坚决的力道：“难道你还觉得，是我动了恻隐之心？为了我的目的，不止一个普东城，成千上万的无辜之人都会死去——在我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已经将那些多余的东西悉数斩断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用语言来强调呢？”知妄突然觉得很无奈，那是一种不管自己如何强大，都会被命运所局限的压迫感：“艾央。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艾央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无关你的目的，甚至无关你当初最爱的那个人——你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执念里，不能也不想醒过来罢了。”

“那是我的执念，与你何干？”艾央像是被触到了逆鳞，猛地挥手，几乎将手背上的针管甩掉：“滚！我为什么要和你在这里说话？鬼骨呢？古阙呢？”

“你看，每次触及‘那个人’的回忆，你都会这样。”知妄站了起来，“当年的遗憾，当年的悲伤，你实际上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吧？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你对这个摆渡人世界的仇恨，对当初弱小的自己的仇恨。艾央，你醒醒吧！别再困在那种毫无意义的过去里了，向前看不好吗？”

“够了！”艾央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胡乱挥舞的手臂直接将床边的一整个床头柜掀翻：“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明明只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我能够杀死你的父母，就一样能拧断你的喉咙！现在，马上，从我的面前消失，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知妄看着大发雷霆的艾央，微微仰起头，漆黑的双眼闪动着灵巧的光。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她突然低头，双眼正对上艾央的双眼。艾央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知妄的目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艾央的双眼很快失去了神采，整个人也随之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回了床铺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