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玉子扬如此淫秽之语,滕连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单晴瑶虽听不懂他话中的淫靡之意,却明白他的报复之心,刚想反言相讥,瞄见滕连虎冷清的脸色,心中有悸,硬生生地把恶狠狠的话压回去。
把怒火转为炽热的目光,怒扫过去。
玉子扬一走,滕连虎就转回看向单晴瑶:“你没事吧!”
声音很是熟悉,但却充满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就像一个严父。
“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要防备天罗煞来袭,姑娘别再惹事了……”
“是他对我冒犯在先,我才伤他的。你要算账就冲我来,别,别难为我同伴。”
说到最后,已是怯怯满腔。
滕连虎注视着单晴瑶因愤怒惊吓而红噗噗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不会再碰你一根头发。”
单晴瑶半信半疑地望着滕连虎:“那,你是不会找我算账,对吗?”
看着单晴瑶紧握匕首,滕连虎悠悠道:“你把匕首收好。我如果真要找你算账,这匕首可以帮到你吗?”
“可不是嘛,帮主贵为武林神话,蚩尤拳威震苗疆……”
石触丹干等人齐声解释。
单晴瑶微微迟疑,把匕首放回匕首套中。
滕连虎目光掠过匕首套上刻着的凤凰,心中一阵抽紧。
单晴瑶拉了拉丹甘,低声问:“滕哥哥呢?”
丹甘怔怔地望向滕连虎,不敢轻言。
滕连虎稳了稳心中的触痛:“公子已经走了。”
单晴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丹甘和石触同是又愕然又诧异。
“走了?他去哪了?不是说好今日来见我的吗?”
单晴瑶惘然地问,言语中失落至极。
“他没说去哪,只说不会再回来了!”滕连虎淡漠道。
“不会的。他答应过要等我眼睛好了会教我吹箫,还会教我做菜,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单晴瑶望向丹甘:“丹甘,几天前滕哥哥还吹了首很伤心的曲子,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一走了之,连句道别也不和我说。”
丹甘满怀疑惑地望向滕连虎。
滕连虎冷淡道:“公子本就是个风流人物,对不少女子说过山盟海誓,想骗你易如反掌。连别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以为能懂他,你是天真,还是愚昧?”
丹甘和石触如遁入迷雾之中,茫然不解地注视着滕连虎。
马帮这下算是乱了。
单晴瑶呆了半晌,难道自己的恩人是个风流人物?滕哥哥是在骗我?
倏然,她眼眶含泪怒视着滕连虎:“不许你诬蔑滕哥哥。他的曲子是用心吹奏的,他的菜肴也是用心去做的,你没听过,没吃过,不许你说他骗我。”
“我眼睛看不见,心却没瞎,我知道滕哥哥的心意,他绝对不是在骗我!”
她的泪珠在凌厉的目光中晃动,是最柔情的坚执,最锐利的伤痛。
滕连虎身子骤然一抖,他猛地紧攥拳头把心中的震撼压下。
“我没兴趣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更没兴趣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你。总而言之,在我安华马帮中,不会再有滕公子这个人。”
话音飘渺间,人已毅然决然地跨步离去。
单晴瑶呆呆地看着滕连虎远离的身影,满脑子混杂在震惊和酸楚之中,泪水潸然而下。
滕哥哥走了…滕哥哥真的走了…
丹甘万般不解地望向同是一脸迷茫的石触。
石触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滕连虎独自一人关在房中,从午后至深夜,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在房中案几上的沙池中用竹枝写字,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石触忍不住敲门:“帮主,你多少吃点吧!”
“进来。”
石触把菜肴端入,看见他在沙池上写下的: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你去歇息吧!”
滕连虎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然。
他低着头,石触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明他宁静下的波澜。
石触犹豫片刻道:“单晴瑶姑娘在房中哭了许久,也是不肯用膳。”
滕连虎写字的手止住了。
再轻微的颤栗和喘息在深夜的静谧里都变得难以藏匿。
“她………你………出去吧!”
滕连虎的手一挥,继续练字。
洪潇在房顶。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是你救下来的女人,却爱上了我……”
石触慢慢地退出房间,回望房中透出的灯光,无奈地摇摇头。上一次他把自己关起来是他娘走的时候,那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触深深地叹息,看着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严谨,一天天深沉,一天天强大,却也一天天地看不透他的心。以为玲珑剔透,天真烂漫的单晴瑶可以慢慢走进他的心扉,却又为何突然把她拒之门外?石触眉头深锁,缓步离去。
翌日清晨,滕连虎吩咐在偏厅中摆放七弦琴,笔墨布帛和围棋。
洪潇匆匆奔去单晴瑶房间,唤醒还在沉睡的单晴瑶。单晴瑶昨夜几乎哭了一晚,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起来。
单晴瑶睡眼红肿,脸色惨白,半梦半醒中被带去偏厅。看见滕连虎冷俊的脸,霎时清醒了几分。
“我们现在要来算一算昨日之事。”滕连虎淡然道“你昨日把雅亭的围栏踢破了,你可知那围栏价值不菲。”
单晴瑶不可思议地瞪向他,郁忿满腔,恨恨道:“那你想如何?要我去把它修好?”
“围栏是用西域来的白桦树所造,上面的图案是由长安最有名的木工师傅所刻。你认为你可以修好?”
单晴瑶怔怔难言。
“看你身无分文,赔不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再帮我绣一幅图。”
单晴瑶挤眉瞪眼:“好!我能说不好吗?”
“这次要绣图的客人有一个要求。做刺绣的人必须有才情,精通琴棋文书,才配为他绣图。我要考一考,你到底配不配。”
“哪有这种客人?我把图绣好就成了,还管我什么琴棋文书?”单晴瑶低声嘟嚷。
石触,洪潇和丹甘一脸狐疑地交换眼色。
滕连虎充耳不闻:“你去弹一首曲子。”
单晴瑶看着七弦琴,怯怯地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小时候母后曾经教她弹琴,可是她总是一会去骑马,一会去射兔子,根本没好好学。母后的十八般才艺她只学会了刺绣。单晴瑶瞄了瞄滕连虎冷
肃得令人发寒的面容,为难地坐在七弦琴前,伸手一弹,几声刺耳的噪音飞出。她忍不住“啊”了一声。洪潇和丹甘禁不住噗嗤一笑。单晴瑶又弹了几下,全是不堪入耳的噪音。单晴瑶窘迫地垂首:“我不会弹。”
“在长安,姑娘家在六七岁时就已开始学习七弦琴,到你这年纪都已能弹出像样的曲子。洪潇,你来弹奏一曲。”
“是。”洪潇坐下,只见她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挥洒,悠扬清脆的琴音飘荡而起,婉转地萦回在厅堂中。
滕连虎冷冷清清地道:“和洪潇的琴艺比起,你的只能用一字形容:糟。”
单晴瑶忿忿不平:“我只是没学过。学上半年一年的你又怎知我弹不好”
滕连虎没理会,悄然走向棋盘:“接下来,棋。你过来!”
单晴瑶极不情愿地蹭到棋盘前坐下,心念着以前时常与父王对弈,至少不会被说成糟吧。
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中排布,单晴瑶越下越心惊,这才明白以前和父王对弈,父王全是让她的,而这滕连虎完全不留情面。才不过十几手,滕连虎就停下,冷淡道:“你输了。”单晴瑶傻眼地看着棋子稀疏的棋盘,连自己输在哪都看不出来。
“你的棋艺也是一字:差。”
滕连虎淡然道。
“你年纪比我大,我下不过你也是很正常。”
单晴瑶心有不忿,却只敢喃喃低语。
“你要我在庄中找一个比你小的与你对弈吗?”
滕连虎扫了她一眼。
单晴瑶闷哼了一声,垂首踱脚。
滕连虎继道:“第三样,书。在布帛上写下‘安华马帮’三字。”
单晴瑶心中暗暗叫苦。从前母后叫她练字时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静不下来好好练,情愿拿绣针也不愿拿笔。母后奈何不了,由她性子。
如今回想,若当初多练几个字,今日可就不会出丑了。
她重叹口气,反正都已这样了,由这臭帮主爱怎么笑就怎么笑。一挥笔,在布帛上唰唰而书。
洪潇丹甘偷瞄布帛,霎时垂首暗笑。
单晴瑶感觉到身后的笑意,羞愧难当,于是破罐子破摔,龙飞凤舞地乱写一通。
滕连虎目光拂过布帛,不用走去已知是怎样的光景。
不等滕连虎开口,单晴瑶抢道:“你不用说了。我的字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丑。”
滕连虎微颔首道:“人贵自知。”他走向书台前,行云流水般挥笔写下‘安华马帮’三字。字字灵动流逸,雄健处又带洒脱,奔放处又带内敛。
单晴瑶虽书法不佳,却自幼见惯母后一手秀丽的好字。
他的字和母后的比起,竟是各有春秋,难分轩轾。
单晴瑶口中不语,心中却惊赞不己。
“你可知字如其人!”滕连虎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如其人’四字却字字铿锵地打得单晴瑶无地自容。
母后从前也说过见字如见其人,劝她多练字,她却忽忽悠悠地磨蹭过去。
如今,真真切切地后悔难当。单晴瑶默然垂首,无力反驳。
滕连虎续道:“你读过什么书?”
一听‘书’字,单晴瑶黯淡的脸色透出了光。字她没多写,书她可没少读。更何况她是天生的好记性,要背出书中文字,她可就信手捻来。
“也不多,就诗经,论语,庄子,老子这些。”
单晴瑶说得故作轻松,却是暗含得意。
“论语八佾篇你可记得?”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单晴瑶张口就念。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滕连虎缓缓念出“此句何解?”
单晴瑶愣住了,这些书她只是看过一两次,背了下来,根本没考究过其中之意。她眼珠子转了转,硬着头皮,声怯怯道:“知道的东西多了,就可以空闲些。知道的东西少了,就要奸诈些……”
洪潇丹甘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滕连虎禁不住摇头轻叹。
单晴瑶羞红了脸,气急败坏道:“这句我不懂。”
“读书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实为一字:俗。”滕连虎漠然道。
单晴瑶盯着地板,心中恨怒混杂,羞窘难当。转念间,霍然抬头望着滕连虎,双眸闪亮如星:“我现在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但我可以学。你给我些时日,我一定能学好,配得上为你客人刺绣。”
“好!你要学多久?”
单晴瑶心中默念,陆皓的腿伤还要医治半年,这半年一定要拖住,不可被他赶出庄去。半年后,陆皓的腿一好,就可与同伴偷走,才不为他再绣图。想到此计,狡狯地暗喜,忙回道:“半年!”
滕连虎点点头。她眼中闪过的光在他脸上划过,不折不挠。
单晴瑶回到房中,在布帛上龙飞凤舞地写下‘糟,差,丑,俗’四个大字,挂在房中的屏风上。她差起腰,横眼怒目地盯着眼前的四个让她羞赧不已的字,大呼道:“糟,差,丑,俗,我不信我赶不走你们!臭帮主,你等着!”
单晴瑶下定决心要把四门才艺尽快学好,于是每日不是在洪潇指点下练琴,就是在竹简上照滕连虎送来的字谱练字。
不然就去书房抱着有关诗经,论语,庄子,老子等的书籍苦读,遇到不明白的就去问滕连虎请来的夫子,再者就逮住丹甘、石触和她对弈。
每日由清晨忙到夜深,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你这个安华马帮帮主,如今不心系武林大事,反倒陪起一个姑娘弄上琴棋书画了……”
血刀王沙渊来访。
“哈哈哈,没办法,不过马帮我很快就会交给我儿子滕宝打理,我马上就要回梅山教整理教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