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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交货

2017-11-26发布 5280字

紧临着码头是一排高大的青砖砌成的房子,明显的与普通民居不是一个体量,看到有人上了岸,先前那两个站在岸边看热闹的人便朝健林他们走过来。

“你们是从山东过来的船吧?”走近后,那位个子中等,小圆脸的中年人便朝健林问道。

“是的,我们是从山东海东县来的。”许家陆沉着的回答。

“你们是海东县许家的船队是吧?”

“正是。”

“噢!这就对了,我们是上海永生丝厂的,我们厂的余永生老板安排我们来码头看看,没想到你们提前到了。”

“是余老板派你们来?”许健林惊喜地说道。

“是啊,我叫郭旺才,是永生丝厂的,这是我的手下阿成。”郭旺才朝身后的年轻人指了指,那个叫做阿成的朝许健林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是许家陆,这位是我的儿子许健林。”许家陆也介绍道。

“许老板,幸会,幸会,我们余老板有请两位,请吧——”郭旺才说道。

“好吧。”

“阿成留下来跟船上的伙计们照个胆儿。”郭旺才转过身吩咐阿成后,便在前面带路,领着许家陆爷俩个朝那座青砖的大院落走去。

天渐渐黑下来了,船上有健海、健涛弟兄们在,许家陆也就放下心来。

三个人走了三、四百米远,来到一个大铁门的工厂门口,右边的门垛子上立着一块“上海永生丝厂”的醒目的长条木牌子,永生丝厂到了。

郭旺才轻声跟看门人打过招呼,便带许家陆爷俩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座三层砖彻的小楼,先前在外面看到的青砖大房子就是丝厂东面临河的厂房,在三楼楼梯口向左一个贴着总经理门牌的房门前,郭旺才举手轻轻敲了敲门,从里面传来一声“谁呀?”

“余经理,山东的许老板来了。”

“快请进——”

门开了,三个人走进来,房间里当空吊一盏锃明瓦亮的电灯,偌大的房里照的明亮亮的。

有一位穿着酱红色马褂的中年男人从桌子后面的大转椅里抬起头,郭旺才上前紧走两步,说道:“余老板,这俩位是山东海东县来的许家陆、许健林老板,”他又转身向着许家陆道:“这位就是我们永生丝厂的余经理。”

“山东的客人,你们好。”余永庆生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到他们近前,与他们一一握手,“刚到上海是吧,快请坐。”

“来信早就收到了,估计你们还得在路上耽搁两天,没想到来得挺快的。”落座后,余永生跟许家陆说道。

许家陆向他看时,见对方阔脸浓眉,脸皮厚敦敦的,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余老板准备什么时候验货?”

“明早验货怎么样啊?”

“六万斤茧子放在船舱里,极易受潮不说,单是冒的风险,我就承担不起呀。”

“许老板说的也有道理。”余庆生想了一会儿,便对郭旺才说道:“郭主任,咱们仓库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吗?你跟这位年轻的许先生一起去船上验货。”

“有空闲,六万斤茧子,能装得下。”

“那就好,你跟这位许生到船上走一趟,先验验茧子,定个等级,再联系仓库,连夜卸船。”

“好的。”

两个人出了大门来到码头上,见老黄他们正围坐在船头闲聊说话,便与郭旺才走上船,吩咐道:“老黄,你把船舱盖打开,让这位郭主任先验验货。”

“好嘞。”一听是开舱验货,船工们顿时来了精神头。

老黄拿起铁杠子,“嗵嗵”一顿敲打,打开了船舱的木盖子,又把一架小巧的木梯子从舱口顺了下去,一个人先行下了舱底,在里面鼓掏了一会儿,便扛了一包茧子从舱口冒了出来。童大力赶紧上前接了过来,当即在船板上开包验货。由于天已经黑了下来,便安排乔知安打了火把照过来。

“郭主任,你看,多好的茧子呀,雪花白,没有一点杂色,饱成饱成的。”老黄说道。

郭旺才先仔细地看了,又捉起一把来掂了掂了份量,放在耳边用力摇晃了一下,“茧子质量还行。”

“郭主任,我们这可是刚下来的茧子,蚕农们忙活了一个春天了,就等着变现了以后买口粮了,你可要高抬贵手啊!”童大力说道。

郭旺才向大力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说道:“养蚕人家确实不容易,我家以前也是上海郊区的蚕农。”

“郭主任,我们原来是同行哪。”童大力的话把大家伙儿逗笑了。

“你家祖辈都是渔民,什么时候成蚕农了?”有船工反驳道。

“咋了,还不兴俺巴结一下郭主任了?真是没见识!”童大力有些生气。

“没事,也不用生分,山东人实诚,从山东大老远的运过来,都不容易,我也不会刁难你们。”

“郭主任,您真是个好人。”老黄嘿嘿地笑着说道。

“这茧子,依我看已经很好了,但比起我们江南的茧子来,还是在成色上有些许差别,就定优等吧,反正到仓库里还要验货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数,还要别人来评价。”

“郭主任,最高的等级是几等呀?”童大力问道。

“最高等级是特等茧子。”

“我们的为什么不是特等啊?”

“这已经很不错了,仅次于特等,每斤差了一厘。”

“唉,郭主任,你就行行好吧,我们大老远的顶风克浪地跑了来,就给我们个特等吧,我们会记的您的好。”

“这个小胖子真会说话。”郭旺才哈哈大笑。

“大力,不要乱说。”许健林阻止道。

“没事,到仓库里再最后定价吧,许老板,我们可以卸货了吗?”

“可以,你们的装卸工在哪儿?”

“嗳,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我一声令下,装卸工多的用不过来,你的船工们熟悉船舱内的情形,由他们在舱里把茧包搬到船板上来,再由我的装卸工负责运到仓库里搬运堆垛。”

“这样更好。”许健林转身对老黄说道:“老黄,你带船工们进舱搬包,大力与乔知安在上面接货,并记包数,完成后再跟郭主任那边核对,不许出丁点儿差错。”

“是。”众人兴致勃勃地做事去了,童大力还吹起了轻松的口哨。

许健林又依次到政通号和仁通号上做安排,郭旺才也联系好了丝厂仓库开门收货,装卸工们很快便赶来了,许健林在现场监工。这些个装卸工干起活来既快又专业,一看就是常干这个工作的,他对站在身边的郭旺才说道:“郭主任,上海城还有这么多的干体力活的?”

“许先生认为上海就全是富人了?”郭旺才反问一句,说道:“这些年乡下并不太平,这会那会的多的是,人们没法安心种地,朝廷只知道摊派税负,人们在乡下过不下去了,全涌到上海来了,到上海总得混口饭吃吧,能干上装卸工的活就不错了,没得他们挑肥拣瘦的。”

“原来如此,天下如出一辙。”许健林叹了一口气。

等全部三船茧子卸下船装进了丝厂的仓库,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在郭旺才的举荐下,健林选了靠丝厂最近的一家小住店安了身,毕竟货已全部卸完,也卖上了一个好的价格,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每条船安排了一个人在船上看船,其他的人都住到了店里,二十个人简单地吃了晚饭,到河滩上洗了澡。

永生丝厂余永生老板对许家陆说:“许老板,今天晚上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先将就着睡一晚,明天中午我在镇江酒楼给你们接风。”

“太谢谢余老板了。”

“客气什么,我们都是生意合作伙伴了,往后我们就成了兄弟了。”

“当然,当然,谢谢余老板的好意,许某心领了。”

这一觉睡得可舒服了,直到日上三竿一班人才起来,在店里喝了一碗稀饭,半斤油条也下了肚,刚吃过饭,健涛哥俩就约健林到城里走走。

“健林,你们到城里走走,顺道看看有什么货我们可以捎带回家去,一定要物美价廉的,回去容易卖的。”许家陆说道:

“二哥,我也想出去看看,了解一下行情,看看有什么生意可以来回做。”许家通说道。

“上海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一个庄户土把子,出去后可不要惹事生非,我们初来乍到的,不要惹出麻烦来。”

“放心吧,爹,我们会的。”

“其他的人就在船上干些零活,歇歇脚,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家了。”许家陆说道。

童大力和乔知安也跟了来。

“乔知安,你看这上海城好不好啊?”健涛问乔知礼。

“当然好了。”

“好在哪儿?”

“人多,卖东西的也多。”乔知安回答道。

“你可有福气了,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个石臼所也没有走出过,哪还到过这么大的地方。”健海说道。

他们六个人走出小住店,沿着一条窄巷子向北走,走出五六十米远,便上了一条大道,大道的两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那些大一点的店铺里,舶来品居多,五花八门的商品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柜台,任人挑选,他们五个人一边走一边看。

“这么多的店铺开在一处能赚到钱吗?”童大力说道。

“怎么赚不到钱?”健林接口说,“这叫做聚集效应,就像出海打鱼,小鱼不都是聚到一块成一个大鱼群吗?”

“成了大鱼群目标也就变大了,让网给打上来了。”健涛说道。

“打上来的是少数,绝大多数存活了下来,所以海里的鱼是打也打不完的。要是每家店铺都单打独斗,上海也就不会这样繁华了。”

在优客佳绸缎店,整匹的正宗江南丝绸摆满了店铺的四面墙壁。

“客官,你想买什么料子的丝绸?”店员看到他们走进来,便迎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

“我们进来逛逛,还没有看好呢。”健林回答道。

“好吧,你们仔细看吧,看中了哪一款就说,我愿意为你们服侍。”

健林他们每走到一处牌子的绸缎摊位前,店员就会详细地说出这种绸缎的出处及做工,说得头头是道。

转了一圈下来,健林相中了几款可以做袄面子的绸缎子,便和店员攀谈起来,想问一下价格。

“听客官的口音像是江北人?”店员机灵地问道。

“我们是山东的。”许健海回答道。

“太巧了,我们老板是海州县人,跟你们离得很近,半个老乡呢。”

听说是半个老乡,一位胖胖身材的中年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阿弘,跟谁套近乎呢?”

“老板,这几位客官是你们老家那儿来的呢。”被唤作阿弘的店员大声说道。

“真的?”

“我是海东县的许健林,我们到上海送茧子的。”健林自我介绍。

“我叫周士福,老家在海州的柘汪镇,离海东很近的,你们卖茧子,我家经营丝绸,那我们差不多就是同行了。”

“我们将当地的茧子送到上海的永生丝厂,第一次做这笔生意,以前是下海的。”

胖老板请他们坐到了茶几旁喝起了茶,热情地向许健林推荐店里的商品。

“我们周氏绸缎庄是在爷爷辈上就来上海闯荡了,店厂合一,生丝都是从永生丝厂进的货,织工技术高超,质量有保证,信誉好。”

许健林看好了几种颜色的绸缎料子,当即决定采卖十捆周氏绸缎回去摸摸行市,也就不用跟爹商议了。

“周老板,我已经挑好了五捆丝绸,请在价格上多多照顾。”

“许老弟,我们做生意讲的就是信誉,咱们第一次做生意,又是老乡,我给你让利三成,再多赠送二十尺,保证你赚钱,还会有第二次到我们店里来定货的。”

“周老板真是爽快人。”许健林说道:“就请给我包好,让伙计们送到吴家塘港的许家船队即可。”许健林当即写下一张条子,交到周士福手里。

“没问题,一定办到。”两人立即查验了五捆绸缎子,约定货到许家船队,付清一百五十两的银子的货款。

从周家绸缎庄出来,五个人沿大马路向东走,路两旁的店铺一间接一间,吃的用的,一应俱全,更有许多专卖洋货的商店,都是些新奇玩意儿,马路上卖小吃的也很多,那独特的叫卖声让人听不够,仿佛进了一个万花筒的世界。当走到一个卖糯米丸子的小货推前,童大力无意中看到乔知安那馋涎欲滴的神态,便停下脚步跟那短衣打扮的卖丸子的老嬷嬷讨价还价。

“大妈,你的丸子多钱一串啊?”

“三角钱一串。”

“卖六串能不能便宜一点?”

“你们都是大老板,还跟阿拉这些小老百姓讲价钱。”

“我们都是做苦力的,你将就我们一下吧。”

“哪有你们这样讲价的。”老嬷嬷边说边从油锅里捞出一爪篱黄橙橙的丸子上来。

“大力,不要跟人家贫嘴,快买吧。”许健林对大力说道。

“还是这位老板和气,侬就送个人情吧,一元五角给你们八串吧。”老嬷嬷看着健林道。

“这还差不多。”

六个人一人一串,乔知安年龄最小,所以单给了他两串,他有些不好意思,躲着不要。童大力一把塞到他手里,说道:“小孩不闹就有好的吃。”

健林他们一边欣赏着马路两边的风景,一边往前走,在路的尽头被一处赫红色围墙的大院挡住了,马路被迫转了一个弯,折向北去了。他们站在路旁向这个红色围墙的院落看去,院墙有一人多高,围墙里面露出尖尖的房顶,跟周围的房子明显不同,正对着大马路开了一个大门,是一处上了黑色油漆的大铁门,大铁门关闭着,只在一旁开了一处小角门,铁门上布满了尖刺的三角形尖角儿,在大门两旁站着两个荷枪的印度捕快,瞪着县衙门前大石狮子脖颈上的铜铃样的眼睛,盯着路上的行人车辆,惟恐有一时闪失。

“这些印度瘪三,大热天的,头上包着厚头巾,嘴上留着大胡子,到底热不热啊?家里混不下去了吧,出来给洋人当打手,当狗腿子。”

“听说印度国也被洋人给占了,他们也是一群亡国奴呢。”

“看他们那神气样,真是狗仗人势。”健涛说道,“真恨不得上去抽他三个大嘴巴子。”

“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是什么地方,租界!洋人待的地方,你看那旁边的大牌子写着什么:中国人不得入内!”健林说道。

“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还不得入内,这不是欺服人吗?”健海心有不平地说道。

“落后就要挨打!”

突然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传来,抬头看时,只见两匹黑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者一边当空抡着皮鞭驱赶着路人,一边大声地吆喝着:“闪开、快闪开!”

他们本能地躲到路边上去,待骑马的人过去,紧随其后是一辆由两匹枣红马拉着的敞篷马车,马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洋人,金黄色的头发,高高的鼻梁,正在嬉笑着交谈着什么。马车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当这群人行近那红漆大铁门的时候,两名印度门卫迅速上前,把大门向两边敞开来,然后极迅速的左手提枪,右手举到包头布前,向着马车敬礼。马车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大门,并没有稍做停留,两扇大门又闭上了,两位印度门卫又神气活现地值起岗来。

“看他们还能神气到什么时候!”在健林的身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

此地不可久留,健林带着诸位兄弟转回身,又到别处转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