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出生入死五年,竟从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比血刀王沙渊更愚蠢呢?”
中原武林应该至今记得那一夜。
七大门派突袭昆仑苗疆,天罗煞血场杀手全军覆没,连教王都受了重伤——而前去的七大门派高手,竟也无一生还。
小达摩叶洪潇回顾着着血战往事,语气也转为萧瑟:“由于白衣神童的介入,那一战之后,中原武林一派萧条,而拜火教也一蹶不振。双方都偃旗息鼓,培养新的精锐。”
所有人好似都被苗人耍了一通。
就在那样混乱的杀戮之夜,十八岁的他怔怔地站在后山那一条秘道上,眼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所爱的女子再也不会和他一起回归故乡了……单晴瑶满身是血的杀出人群,看到了他。
那种眼神……他至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百口莫辨。
那一刹他只想死了——或许死了才能证明他并不是龙依莎的同党,并不是中原派来的卧底?
小达摩叶洪潇叹息着,眼神慢慢变冷:“我万念俱灰,龙依莎拉着发怔的我,奔上了绝壁上那一条被称为‘天梯’的秘道。”
“单晴瑶愤恨不已、在崖下一连射了十三箭,被龙依莎挡开。但最后一箭,终于把我钉在绝壁之上,连我怀中那缕发丝,都在箭气中射得寸断、碎裂入血肉!——如果不是穿着二祖慧可的丝衣,我当即便该死了。”
说到这里,小达摩叶洪潇抬起手按在胸口正中的伤口上,仿佛那处又剧烈疼痛起来。
“那时候我看到陆皓一边攀爬,一边用剑削砍着天梯上可供落脚的隐秘木桩——我惊怖欲死:他竟是要断了这唯一的通路,让那些中原武林精英也死在昆仑绝顶!他被那些中原武林作为棋子和死间使用,一朝得了机会、却要翻过来葬送所有棋手!”
小达摩叶洪潇的声音有些颤抖,忽然不说话了。
显然当日的情形,依旧让他惊心动魄。
断牙亦听得变了脸色,却克制着自己不出一言。
洪潇用力按着自己胸口那处旧伤,仿佛那寸断的青丝依然蜿蜒在他胸臆的血脉里,纠缠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法呼吸。
……】
-
“你为何会唱这首曲子,你懂不懂这曲子的意思?”
单晴瑶悠悠道:“我爹爹常对我娘唱这首曲子。我想爹爹就是曲中的君子,娘就是窈窕淑女,不过曲子里是求之不得,爹爹和娘却是恩爱得很。”
滕连虎若有所思道:“难得有情人!你爹娘必是有幸之人。”忽然才意识到单晴瑶撑拐杖站着,示意让洪潇扶她坐下。
单晴瑶道:“我可不是真的瞎子,都是这里的臭帮主害的。我十日之内不可以看东西,才要绑着眼睛。”
洪潇听她在滕连虎面前如此出言不逊,已是有点按捺不住,滕连虎却自嘲道:“那少帮主的确不是好东西。”
洪潇霎时哭笑不得。
单晴瑶仿若遇到知音,忙不迭点头:“同伴说得真对!他要我两个月绣出一幅很大很难的图,害得我两个月没睡一天好觉,没吃一顿好饭,还差点把我弄瞎了。如果见到他,我肯定要把他的眼睛蒙上,再踢他几脚解解恨!”
滕连虎愕然失笑:“你真敢踢他?我听说他可不好招惹。”
单晴瑶愣了愣,重重一叹:“我是不敢踢他。我还要求他治我同伴的腿伤,就算他要把我当马来骑,我也只能让他骑。不过没关系,本公主,咳咳,本姑娘能屈能伸,等我同伴的腿伤好了,我再让那臭帮主好看。”
滕连虎好奇地追问:“你想怎么让他好看?”
单晴瑶托腮细想,倏地嘴角一扬,狡黠道:“有了。我去捉老鼠,趁他睡觉时把老鼠放进他的被褥。老鼠他总该怕了吧!”
滕连虎呆愣了一瞬,忍俊不住大笑而起。
洪潇震惊地看向滕连虎,她已记不起滕连虎上一次如此痛快地大笑是何时。洪潇默默地打量眼前这位幪眼的小女子,冰肌胜雪,心思更是雪白。
单晴瑶得意地笑起:“怎么样,你也觉得我的法子好吧?”
“好,极好!”滕连虎慢慢平缓心中的畅然,收敛眼中的笑意。
单晴瑶的雪面粉腮在他眸中绽放如花。
没人能想到她曾经如此单纯,包括小达摩叶洪潇。
“对了,同伴你也是有求于安华马帮吗?”
滕连虎微微思量:“我是来与安华马帮谈生意的。”
“同伴你就要小心,那臭帮主最会算计,他肯定不会吃亏。”
“你不要再叫我同伴了,我没比你大多少。”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滕连虎微微迟疑:“我叫滕宝。”
“那好,我以后就叫你滕哥哥。”
滕连虎本来想用儿子玩笑似的搪塞一下,没想到后果。
“好!”
“我叫单晴瑶,你可以叫我二公主,我爹娘同伴都这么叫我。”
“好!”
“我眼睛看不到,每天都闷得慌。你若有空闲,就来找我你吹箫我唱曲,好不好?”
“好!”
“滕哥哥,你真好!”
“为什么?”
单晴瑶粲然笑道:“因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单晴瑶在房中踱来踱去。
丹甘看她一早起来就不停追问滕哥哥来了没,也甚是好奇她口中的滕哥哥是谁。
虽说在安华马帮把箫吹奏得出神入化的恐怕只有少帮主一人,但少帮主一向孤僻寡言,不可能和单晴瑶谈笑甚欢。
滕连虎也乐得看儿子如此。
当丹甘看见滕连虎踏入房间时,诧异得瞠目结舌。
石触跟在滕连虎身后,向她指手划脚地暗示不可透露马帮帮主身份。
“滕哥哥,你终于来了。今天你想吹什么曲子。”
“吹曲子之前先填饱肚子。你不是说两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今日我请你吃一顿佳宴,好好慰劳一下。”
侍女把菜肴放在案几上。
单晴瑶嗅了嗅,懊恼道:“好香啊!可惜我看不到。”
转念一想,笑颜又起:“滕哥哥,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不要告诉我是什么菜,如果我吃了猜出来,那就算我赢。如果我赢了,你明天就要继续带来好吃的。”
滕连虎怡然一笑:“若你输了呢?”
单晴瑶耸了耸肩:“那你就可以任点曲子,我唱给你听。”
“好!”
滕连虎把菜夹到她碗中:“第一道名为千丝万缕,由四荤四素做成。荤丝素丝各有味道,又相互结合出不同的口味,因而滋味丝丝有别却又缕缕出新。”
单晴瑶笑道:“好有诗意的菜肴。四荤四素八种食材,滕哥哥,你是不是看我闷得慌,想帮我挤挤脑汁?”
她吃下一口,仔细地想着。
“鸭肉,鸡肉,兔肉,还有…还有一种是什么”
单晴瑶支颐蹙眉:“素菜有青瓜,萝卜,唉呀,另外两种是?滕哥哥,你怎么做出这样刁钻的菜啊!这道菜不该叫千丝万缕,应该叫千古百怪。”
滕连虎自若地微笑:“那这道菜算你输了?”
“第二道叫层层云峰,由三种鱼片和三样素食做成。”
单晴瑶吃下一口,不禁娇嗔:“滕哥哥,你这是一道比一道难。这三种鱼谁吃得出来,素菜又全做成菜泥,你不是在考我,你是在为难我。”
“那这道菜你又输了?”
单晴瑶不服道:“层层云峰?不对,这道菜应该叫重重迷雾。再来,我就不信一道都猜不出来。”
“第三道叫莲蹄逗趣,全是素菜。”
单晴瑶吃完,嫣然一笑:“滕哥哥,你不再为难我了?菜名就告诉我有什么。是豆腐包裹着莴苣,马蹄,莲藕,竹笋对不对?莲蹄逗趣,这名字有意思。滕哥哥,这些菜名都是你起的?”
滕连虎微笑道:“闲来无事就想一些奇特的菜名自娱而已。这道菜你答对了,你想为它改什么名字?”
“嗯,叫逗你开怀。”
“最后一道叫甘之如饴,是一道甜食。”
单晴瑶喝了口汤,再每种丸子吃一遍,得意地笑道:“滕哥哥,今天你可赢不了我。这甘之如饴的三种泥丸子是红薯,芋头,红枣,甜汤用了红豆熬制,对吗?这甜汤叫甘之如饴,饴和泥字音相通,果然又是好名!”
“你要改什么菜名?”
“菜色千古百怪,如堕重重迷雾,原是逗你开怀,只求怡然如蜜。怎么样,我改的名字也不错吧!”
滕连虎一平如镜的眼瞳闪出细碎的光芒,柔柔絮絮,无声无息地潜入心间。
单晴瑶满意地躺在榻上:“滕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以后每天都吃你带来的菜。不行,每天都吃成这样,不出十天,我就会变成只小胖猪。”说完脸一鼓,用手比划一个大肚子。
洪潇和丹甘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又觉失礼了,忙望向滕连虎。
天罗煞和马帮的比试因为这个女人一再搁浅延期。
她的笑靥似火,把滕连虎眼中的光芒越燃越烈。
之后每日的午膳,滕连虎都会带上不同的菜色,去到单晴瑶的房间一同用膳。单晴瑶吃得眉飞色舞,莺语不绝。
“听说你在安华马帮绣了一幅万骏奔腾图,你年纪轻轻,怎么绣功如此了得?”
单晴瑶得意地笑道:“刺绣是我娘教的。我娘没嫁去月氏时,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歌舞刺绣,样样精通。”
滕连虎微笑道:“那你必是尽得令堂的真传。”
“当然-──不是。”单晴瑶狡笑道“琴棋书画太沉闷了,一点也不好玩。除了刺绣,我最厉害的是赛马和射箭。对了,滕哥哥,你会骑马射箭吗?”
“会!”
“太好了!”单晴瑶跳坐起来“等我的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打猎。”
滕连虎失笑道:“打猎?你一个女子去打猎?”
单晴瑶眉头蹙起,义正词严道:“对啊,为何女子就不能去打猎?在我们月氏,能与男子并驾齐驱的女子多得是,就算楼兰攻打我们国土,不少女子也穿上盔甲,上阵杀敌。不像你们大唐女子都被困在闺房中,只能依赖男人而活。”
滕连虎霍然收敛了笑意,肃然道:“是我冒失了。”
他又看看小达摩,不知道如何是好。
洪潇还在盯着眼前的惊天雷大拳圣。
单晴瑶重重捶榻:“要是我年长几岁,我一定会留在月氏,与月氏王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要楼兰人知道,就算楼兰攻破月氏,也绝折服不了月氏子民的心。”
“你爹娘知道你有这份气魄与胆识,一定很宽慰。”
单晴瑶沉凝片刻:“我的命是很多同伴用血换回来的。我答应过娘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了爹娘,为了众多同伴。”
滕连虎心头轻颤:“你来到了大唐,你我在此相遇,我会……”
“你会什么?”
滕连虎柔语:“我会为你奏箫,带你品尝佳肴。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还可以带你去东海,回西域。”
“真的?”
“真的。”轻柔的两个字,在滕连虎心里重似盘石。
单晴瑶举起小手指:“我们拉勾。”
滕连虎轻笑,伸出小手指勾住她的小指。两指交缠,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缠入心头。
单晴瑶展颜笑起:“娘说,拉了勾就是许下诺言,你可不许反悔。”
“我会守诺。”滕连虎郑而重之道。
单晴瑶兴奋道:“你奏箫我唱曲。你给我带好吃的,我也可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滕哥哥,你喜爬屋顶看月亮吗?”
滕连虎哑然道:“月氏女子都像你这样?爬屋顶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没多少人做过吧!”
“啊,这么好玩的事你都没玩过?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满天星辰,可好看了。等我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滕连虎轻笑道:“好!”
“滕哥哥,那你平日都玩些什么?”
“我是生意人,平日自然是要洽谈生意,可以玩耍的时候并不多。”
单晴瑶嘟起小嘴:“那你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很沉闷。别担心,有我在,一定让你玩得痛快。”
滕连虎怡然笑起:“你眼睛好起来后有什么打算?”
“他都能当你女儿了……”
洪潇斜眼扫了他一眼。
滕连虎不为所动。
“我要去长安找我外公。”
“听少帮主说,你同伴的腿还要治理至少半年。”
单晴瑶托腮苦恼道:“是啊,半年,要留在这半年,那我岂不会闷坏了。唉呀,那少帮主该不会翻脸不认账,要我付钱才继续治同伴的腿吧!”
“安华马帮不缺钱,少帮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你和少帮主熟吗?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个肥头大耳,奇丑无比的小财主?像他那么会算计的人,我看见他最好转头就跑,免得他来找我的碴。”单晴瑶语气中禁不住溢满了忿意。
守在一旁的丹甘忍不住噗嗤一笑。
单晴瑶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滕哥哥,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不如,你让我摸一摸。”
“摸一摸?”纵然滕连虎再见多识广,这摸一摸的要求着实令他愣得不轻。
“对啊!”
单晴瑶理所当然地点头“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话音未落,双手已举起向滕连虎伸去。
丹甘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当看见犹豫了片刻的滕连虎把她的手拉起放在脸颊上时,她的嘴再也合不拢。
单晴瑶边抚摸,边呢喃:“滕哥哥,你的肌肤好光滑,一定是位玉面公子吧!天庭饱满,双目圆大,鼻梁高挺。”
这回轮到洪潇想笑了。
单晴瑶的手指轻扫过他的唇时,滕连虎的身子禁不住轻颤“唇瓣丰厚,滕哥哥,你长得好俊啊!”
滕连虎的心跳如擂鼓,热潮自心湖中飘散而出,冲破他的心房,灼热他的脸颊。
刚步入房间的石触看到眼前一幕,震撼难言。
“咦,滕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越来越烫?”
滕连虎轻拉下她的手,暗中深吁口气把心怀的悸动压下,哑声道:“我没事。我有事要处理,要先走了。”
单晴瑶不舍地嘟起小嘴:“你又要走了。”
“我明日再来。”
单晴瑶嫣红的唇弯成了小月牙:“滕哥哥,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