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功夫,于大春上任供应科都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然而,这一个月内,武臣男几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当然看不见他的人,不只武臣男一个,要找他的人,更不只他一个。排着队要结款的人,排着队想要送货的人,每天都把供应科的办公室,挤成了北京高峰期的地铁车厢。
而于大春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削尖脑袋,在新董事长鼻子跟前晃动讨来的差事,居然如此的难办。而让他为难的人,恰恰还是新董事长本人。因为,自从新董事长到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公司所有的财务权上交集团。
这无疑是自缚手脚,还要面对国内外市场无情的冲击。而权力移交过后,财、供、销三大科室最先受到冲击。第一,财务科的账户上,一分钱没有,哪怕是月底给工人发工资,还得像个乞丐一样等待老板的施舍;第二,供应科采购配件,价格需上报集团审批,一来一回程序复杂,往往还错过维修的最佳时机;第三,销售科卖出的每一车煤,都需要司机拿着集团的票据。而这一切行为所打的旗号,居然是“反腐倡廉”。
可是,不论面对的困难有多大,生产还要继续。而且新的年度计划已经下发,鲜红的大字摆在每一间办公室的桌子上。很醒目的标题写着:实现年产量增长10%,利润提高10%。这意味着什么?不论这一年国内的物价有什么变动,祥云还必须做到“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难怪很多人看到年度计划的第一句话都是:放屁!
而最让人感觉到可气的是,在这份年度计划的末尾,除了新董事长的签字以外,居然很清晰的印着一行字,“计划制定人,王小明”。
果不其然,王小明本人虽安然无恙,但他的车没能逃过厄运,四个轮胎在一个晚上,不翼而飞。
而在供应科的办公室内,那张柴科长和李科长坐过的椅子,已经“赏赐”给了冯思惰,而于大春要了一间新的办公室,虽然这间办公室小的就像个厕所,但对于于大春而言,挺好。
可此时,在那间小办公室紧锁的门外,有数十名排队等候的人员,他们来自不同的集团,不管目的为何,核心自然离不开“钱”这一物。而这数十人抽完扔下的烟蒂,已经把楼道里五个烟灰缸都扎成了刺猬。
蒋爱国刚刚开完一个有关“降本增效”的内部会议,一脸兴奋的走下会议室,毕竟在会议室里,新董事长对他的计划,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可当他走到供应科办公室的门口,想要向于大春宣读一下会议精神的时候,发现办公室里,孟优面前一沓待签的合同,史娇娇面前一沓待签的票据,冯思惰桌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计划表,唯独不见于大春。
更有甚者,被几个眼尖的供货商认出了蒋爱国的身份,赶紧就像蚂蚁趴在蜂蜜上,把蒋爱国的退路堵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非要逼着蒋爱国把一些字给签了。
老虎的屁股岂是这群土狗可以摸的,蒋爱国对着围住他的人大发雷霆:“我就这么随便?这是我办公室?这字说签就签了?一点规矩也没有?你见过哪个领导趴在墙上给你签字的?等着!”
蒋爱国今天下定决心,非要给于大春一点颜色看看,既然他不在办公室,难不成去场地上了?于是,便向库房走去。而他急于这么做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工作,还有其他。
来到场地上,面前的一幕更让他震惊,原本空旷的场地,却停满了半挂车,车上有什么货物蒋爱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都得经过于大春的“手”。而自己生气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一“手”又一“手”的货,居然都没有过自己的手。
蒋爱国穿过这铜墙铁壁般的车阵,才走进了库房办公室,进去更气愤,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拿出手机,转念一想,不对,不能打,就这么等,我看能让我等多久。
蒋爱国坐到了最里面的座位上,不坐还好,一坐又是生气。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器,已经挂了一层灰,而那键盘,更是有一层油,居然泛着亮亮的光。桌子上,各种记录本凌乱的堆着,上面的字迹更是五花八门,到处都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一样。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也塞了半杯子的烟头,淡淡飘出一股恶心的味道,地上居然还扔着一个空方便面袋。眼前的一切让蒋爱国的火直接从肚子里烧到了嗓子眼。
蒋爱国开了一早上的会,饭也没吃,这会也觉得眼前一晕,只想靠着椅背打个盹。
这不知道这一个盹打了多久,他是被一声类似惊吓一般的“蒋总”给叫醒了。
蒋爱国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是武臣男,是一个带着胶皮手套,浑身上下不是油污就是尘土的武臣男,脸上还有一道黑,也不知道是怎么蹭上去的。
蒋爱国的心一下子居然软了,本来要喷出去融化一切的火,也收了起来,藏了起来。“去哪了?库房怎么连个人也没有?”
武臣男就像一个迟到的学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在外面收货了。”
“收货也得留个人看家吧?东西丢完了算谁的!”蒋爱国本要拍桌子,但又怕那脏水从纸杯里溅出来,自己的衣服可是很贵的。“怎么了,库房没人手?没人不会打申请?咱矿还缺你这几个人?”
一句话就像说到了武臣男的心坎里:“蒋总,申请了,申请了好几次了。我这的人一直往外抽,以前有个唐坚,辞职了;后来来了个郭宁,扶贫组借走了,换了个冯思惰,又要回科里了,现在就剩三个人,今天不知道一下子来这么多货,都在外面验收入库,根本顾不过来。”
蒋爱国虽然和武臣男不熟悉,但也相信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胆子,但他说的困难在一个副总眼里根本不叫困难,而叫借口,“人少咋了?人少就能乱来?不能一件一件办?什么事也得有个规矩吧?叫大春过来!”
武臣男一边往外掏手机,一边解释:“不是,蒋总,这送货的都是打了招呼的,咱也不知道人家都是谁的关系,都得赶紧收,不然又去领导那告状,我们里外不是人。”
武臣男的肺腑之言却扎伤了蒋爱国的肺腑:“告状,告什么状?我说你们了没有?我骂过你?什么叫都是打了招呼,跟谁打的招呼?这是你考虑的问题?不要沾染社会上那些不良习俗,做人得有自己的原则,没有原则,矿不是矿,人不是人!把大春给我叫来,立刻!现在!就这,开会!”
武臣男已经在蒋爱国说话的功夫把电话拨了出去,但是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因为于大春不接他的电话是常态,接他的电话,才是反常。可没想到的是,今天,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怎么了小武?”电话传来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
武臣男侧过身去悄悄说:“科长,蒋总来了,在咱库房,要求你立刻过来。”
“呀,我在董事长这说个事情了,你让蒋总等一会儿。”说完就挂了电话。
武臣男拿着手机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蒋总。
蒋爱国问:“哪了他?多会儿过来?”
武臣男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让他后悔一辈子的话:“他说他在董事长那,让您等会儿。”
“啪”一个笔记本重重的砸到了自己的胸口,那是蒋爱国心爱的高档笔记本,牛皮做的封面,每一页纸都透露着枫树的香气。此刻掉在地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黑灰,那层灰,沾上就洗不掉。
“给我捡起来!”
武臣男把本从地上捡起,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蒋爱国,蒋爱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香气扑鼻的面巾纸,却不管用多大的力气,也擦不去上面的一道黑印。
“再给他打,说我在库房等他,看他几点过来。外面所有的货,都不卸了,所有的料,也都不发了,就说我在这开会,都停下!谁打电话也没用,一天出不了多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