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归义军各级将领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即便是皇帝心腹如李众甫者,这个时候也有些直犯嘀咕,毕竟归义军的名号是由新皇帝所赐,而归义军全体将士也是大唐官军的一部分,一旦归义军不听命长安方面的指挥,那么势必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对于归义军今日的表现,李众甫极度不满意,正暗暗的下定决心,准备帮助朝廷加大对归义军的控制。
大中二年秋,从长安方面再次传来了门下省的圣旨,这封圣旨大致的意思就是表彰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战功,更对张义潮刚刚夺取陇右道三州进行正式的官员任命,圣旨的最后表示了对张义潮的哥哥张义谭近十几年所做出的努力进行肯定。然而,这封圣旨的却并没能让张义潮及一众归义军军官感到高兴,尤其是四路军镇守使兼任西州刺史的张准深更是对这封圣旨表现出了极大地不满。
数日后,在获得了圣旨内容后,西州刺史张准深马不停蹄的从西州奔赴下马坡来会见张义潮。由于下马坡直接面对不远处的嘉峪关,因此,张义潮将归义军的临时帅帐设置在了下马坡镇内,这一天,张义潮召见了参军高瞻、节度副使索勋等人一同到帅帐内议事,此时的帅帐内除了张义潮、张准深外,还有张义潮的哥哥、张准深的父亲张义谭。
此时的张义谭在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洗涤,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沧桑,再也没有当年张谦逸还在世时的那股秀气,然而沧桑的张义谭却显得十足的英气,给人以敬畏。张义潮以节度使之名端坐在正上方,并命卫士将长安方面发来的圣旨传给在场的众人阅读。读罢,除了参军高瞻之外,其他的众人均是一脸的愤怒,只见节度副使索勋率先站了起来,脸色凝重的问道,
“节帅,依照圣旨上所说,新皇帝准备将义谭召入长安,并成立什么铸铁坊,狗屁,我看皇帝是不信任我们,想将义谭软禁以控制我归义军。如果真是这样,我索勋坚决不答应!”
“不错,父亲大人这么多年为了我们沙州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沙州起义所使用的武器装备全部都是父亲大人冒着生命危险给军队提供的。如果朝廷这个时候将父亲召回长安,我宁可辞去西州此时的职务替父亲前往长安,请节帅成全!”
听了这话,张义谭顿时脸色一沉,走到张准深近前,厉声责问道,
“真是胡闹,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方大员,理应为朝廷分忧,岂可轻易地说出如此轻率直言?现在朝廷召见为父,并不一定就是为了软禁我来达到牵制归义军的目的。再说了,圣旨上所言,要我前往长安成立铸铁坊,这正好也发挥了我的才能,为朝廷效命,本就不能计较个人得失!”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如今的张义谭能所处这番话,实在是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动。想当年,五州将军东米赤加为了得到张家在沙州城内的铸铁坊,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最终从张义谭的夫人为切入口,先是逼死了其夫人继而逼死了其父张谦逸才勉强保住了张家数百人的性命。在这场阴谋之中,张义谭牺牲了自己的妻子和父亲这才能苟活这么多年,不仅如此,张义谭在吐蕃人的严密监视下,冒着生命危险为起义部队提供了数量庞大的武器。要知道,这场博弈可以说是赌上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如今,归义军刚刚有了一些起色,朝廷便开始忌惮张义潮以及数万归义军,这才以张义谭为人质前往长安以此来牵制归义军。
其实,在李唐的中后期,向张义谭这种遭遇的人质不在少数,尤其是宪宗皇帝之后,朝廷为了控制地方藩镇,不得不将地方藩镇节度使的至亲以高官诱至长安,这些官位虽然不低,可是大都没有实际权力,实际上,朝廷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来监视至亲之人进而控制地方藩镇,然而,这样的方式并没有解决朝廷与地方藩镇的根本矛盾,反而使得朝廷与藩镇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归义军刚刚成立不到一年,朝廷就想故伎重演,进而彻底控制张义潮。在张义潮的至亲之人当中,除了自己的儿子及两个女儿之外,剩下的便是自己的哥哥张义谭及侄儿张准深。张准鼎及两个姐姐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这其中要归功于张义潮的妻子索婉秋,自打李众甫以朝廷的名义监军之后,索婉秋便极力告诫自己的子女要低调行事,以免给张义潮带来不必要的冒犯,张准鼎及两个姐姐铭记自己母亲的劝告,这才在沙州城外的庄园内闭门不出,最多就是前往雷音寺拜访洪辩大师等人。张义潮身边的至亲之人除了自己的子女之外,剩下的就是自己担任归义军四路军镇守使兼任西州此时的侄儿张准深和张家家主的张义谭,虽然张义谭以家主之名掌管铸铁坊,但是并没有得到朝廷真正的官职待遇,因此,朝廷才会在张义潮至亲之中选择张义谭。
朝廷选择张义谭作为控制张义潮的人质,至少有三点理由,第一,张义谭是前沙州刺史张谦逸的大儿子,无论如何都具有了家族的优势;第二,张义谭在吐蕃人统治沙州期间,不畏艰险支撑张家,为起义军提供了大批量的武器装备,为沙州起义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第三,张义谭精通铸铁工艺,尤其是近几年在河西一带流行的黑铁铸造工艺。通过以上三点原因,朝廷召张义谭前往长安操办铸铁坊并接受朝廷的任命可谓是合情合理,令人无辩驳的机会。
也许,张义潮早就看清了这一点,因此在朝廷圣旨来到下马坡之后,张义潮才没有太大的心理变化。眼看着张准深准备为了自己的父亲张义谭辞去西州刺史职务之后,张义谭毫不客气的训斥了张准深,张准深听了自己父亲的训斥之后,觉得很是委屈,随即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帅案方向的张义潮,而张义潮依然是一脸的平静,一双深邃的双眼似乎早已经洞察了一切,
“准深,你的心情我又何尝不理解,你为自己的父亲前往长安是为孝,轻易辞去朝廷任命的官职是为不忠,俗话说忠孝两难全,你还是要在二者之中做好权衡,明白么?”
“叔父大人,朝廷此次将父亲召进长安,就是为了控制我归义军。试想不是我归义军东征西讨驱逐吐蕃,河西之地怎能轻易地回到李唐的版图,今日皇帝行此不义之举,真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令人不齿!”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对于自幼接受儒家正统思想的张义谭、张义潮二人来说,张准深这番话就是典型的大不敬,是要受到朝廷的惩罚的。愤怒的张义谭扬起了右手,正准备将右手扇向张准深的时候,只见索勋大踏步走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张义谭的胳膊,沉声说道,
“义谭,我虽然是一届粗人,但是我依然觉得准深刚才所言在理,如果你今天要打准深,就要先过我这一关!”
说话间,索勋将自己的脸凑到了张义谭的近前,准备接受张义谭的耳光,然而张义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索勋动手。眼看着帅帐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张义潮按照惯例,将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左侧的高瞻,此时的高瞻早已经因为年事已高而显得满脸的皱纹,尽管如此,高瞻年轻时的睿智丝毫没有因为年龄而消退,只见高瞻在侍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并走到帅帐正中,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语气沙哑的说道,
“节帅,现如今我归义军已经不再是当年在沙州刚刚起义时的那支别人眼中的泥腿子部队,在经过了近一年的实战之后,我归义军从最初的几千人迅速增加至现如今的五六万人,不仅如此,归义军的战斗能力也是与日俱增,这不得不引起朝廷的忌惮。若非现在嘉峪关以东、凉州以西没有被官军收复,朝廷绝不会让这么一支实力超凡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依您的意思,朝廷迟早要对我军下手,或者说对我们不利?”
“那倒不至于,从近几十年朝廷对付各地藩镇的手段来看,最重要的方式便是从藩镇节度使的至亲之人下手,这也就能说通为什么要将大公子召进长安了!”
“依先生之言,我们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回禀节帅,请恕老夫直言,如果我归义军依然将收复河西为己任,大公子必须按照圣旨上的要求前往长安!”
此话一出,帐内一片哗然。高瞻的这番话必将引起众人的激烈反对,尤其是张准深和索勋二人。那么,这个一向以睿智闻名于世的仙风道人又将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境?张义谭的去留问题又将给河西造成哪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