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善后，乡谊难舍

工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听见了那个工友的话，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朝下面看了一下，就看见了有个人样的东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种不祥之兆在他心头闪了一下。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工头悄悄地爬下了脚手架。往常，他在脚手架爬上爬下，十分熟练，看也不用看，手脚并用，多么高也无所谓。可是今天，他感觉手脚发软。他强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下到地面一看，正是王胜利。

工头一下子就瘫坐在那里，半天起不来。他知道，一旦工地出现人身伤亡事故，那么各种检查就会蜂拥而至。各个有关的部门，都会给你提出各种要求。严重的还会勒令你停工，你就慢慢地等待复工的消息吧。

在等待的期间，你的各项开支还是要开支的，可是你却没有了收入来源。这种等待，对于建筑企业来说，是非常致命的。尽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头，但是这种等待也足以使他抓狂的。

所以，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工头就站起身来，开始找东西先把王胜利的尸体盖起来。一来是为了给死者最低限度的尊严；再一个也是为了尽量缩小影响面，不叫更多的人知道。对于工友来说，他们都有这么一个默契的，就是一旦工地发生死人的事故，大家都不去打听，也不去传播这类消息。当然也有兔死狐悲的意思在里面。

然后，工头就给李志华打了一个电话。在整个工地上，工头的直接上司就是李志华了。李志华一接到电话，就气急败坏地说，妈妈的，就知道要出事，这几天眼皮一个劲地跳。

实际上，作为包工头的李志华，他也知道，在他们建筑市场上，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那么高的楼房，那么多的人在上面干活，尽管有各种防护措施，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出了事以后，最难弄的倒不是工人的善后问题，而是各种相关部门的检查追责。他作为包工头，负有最直接的责任，这个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骂天骂地骂娘都没有用，只能是自认倒霉，然后就是跟有关部门的斗智斗勇了。

李志华放下电话，很快就来到了工地。在来工地的路上，他就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些都是各建筑市场上，善后此类事情的联系人。这些联系人，一个个神通广大，他们就像那些天葬的秃鹫，一旦闻到死人的味道，他们就会成群结队地扑过来。

他们收费会很高，但是他们的嘴也很牢靠，一般也不会把死人的消息给透漏出去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也都有自己的一套职业道德。

李志华到了工地，见了工头。工头就在尸体旁边守着，因为工友们都在干活，很少有人注意到这里放着死人。工头简单地说了情况，一听说是王胜利，李志华就掉泪了。

怎么不幸都出在他家呢？再一想，也是必然的。他刚刚没了儿子，思想就不会很集中，在那么高的地方干活，思想不集中，就会注意力不集中，注意力不集中，就很容易出事的。哎，李志华打了自己一拳头。对于自己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很是懊悔。他说，千不该，万不该，王胜利回来以后，不该叫他马上就上班。

工头说，是啊，我倒是想到了这一点，提醒了他好几回，也劝过他到外面散散心。可是他不肯，他怕不上工扣工资啊。李志华点点头，事情已经出了，说啥也是白搭了。他老婆咋办呢？一个妇道人家，刚刚没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没了男人。李志华跟工头，都是跟王胜利一个村子里的，对他家的情况都很了解。

李志华说，现在先不要说别的，等会车来了，先把他送到医院。工头说，有必要送医院吗？李志华半天没有说话。送不送医院，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送到医院，抢救啥的，花多少钱先不说，光是那个动静，就会很大。

动静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把那些监管部门招来的。平时，他们都不来工地上看一下，你一出事，他们马上就来了，各种处罚也就跟上来了。

所以，一旦工地上出现了这种事故，就马上把人送回原籍，死活都回原籍。如果活着，就回原籍的医院，在那里治疗，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如果人死了，就直接送回老家，埋人善后。

李志华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但是他从感情上接受不了把一个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人，给送回老家一具尸体。王胜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般来说，必死无疑。工头给他盖住尸体的时候，用手在他鼻孔那里试了一下，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可是，工头并没有给李志华说这个。李志华伸出手去，在王胜利身上试了一下。王胜利身上还有温度，并没有发凉。李志华就对工头说，你摸一下，我觉得没有凉。

工头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接触到王胜利的尸体，怪了，真的还有温度。李志华就说，也许还有救，等会儿车过来了，先送这里的医院。说话间，就有一辆救护车过来了。不同的是，这辆救护车是悄悄地来到的。它没有像别的救护车，响着警笛。车上也没有其他人，就一个司机。

李志华就和工头一起，把王胜利放到了担架上，然后再弄到车上。李志华对司机说，找一个比较偏点的医院。司机心领神会，关上车门就加油门。

很快就到了医院。送到急诊室，人家一看，就说，人已经不行了，你们看还要抢救吗？李志华说你们是医生，你们说抢救就抢救，你们说不救就不救。值班的医生又听听了听心跳，说，基本上没救了，心跳声也听不见了。

李志华跟工头交换了一下意见。既然医生都说没救了，咱们把他送来，也算是尽了心了。不过，李志华还是有点不死心，他自己又伸手去摸王胜利。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王胜利的身体已经凉冰冰的了。

李志华就对工头说，那咱们把他送回老家吧。扭过来头来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司机点点头，就拉着他们走了。走到出了市区的时候，司机停下车来，拿出来一挂鞭炮，点着放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李志华和工头在鞭炮声中，一起跪下，给王胜利的尸体磕了一个头。死者为大，也算是工友一场。司机放鞭炮，也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也是要借此崩掉晦气的意思吧。

然后，他们就一路回到了老家。这里的规矩是，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回老家的，不能进村子。他们都是本地人，也知道这个规矩，就把车停在村外面。工头看着车子，李志华回去找人。

李志华先到了王胜利家。王胜利老婆一看到是他，就预感到大事不妙。因为李志华一般是不回村里的，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家，他算是城市的人了。他只要回来，肯定是有大事的。李志华看见王胜利的老婆，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没有喊出嫂子来，自己先就哭出声来了。

他这么一哭，王胜利老婆就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王胜利出了事。王胜利老婆这次倒没有哭天抢地，他好像已经麻木了。他只是默默地咬住嘴唇，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刘志华说，嫂子，你就哭出来吧。好半天，王胜利老婆才哭出声来。

等她哭得够了，李志华才说，他的尸首还在村外面放着呢。咱们先商量一下，怎么发付他吧。

王胜利老婆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就说，还是叫他早点入土为安吧。他辛苦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落得这个下场。说罢，抹抹眼泪，说，咱们这里的规矩我也知道，说起来呢，埋死人是给活人看的。可是，活着的人看了又能咋样呢？咱们就说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