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髻的紧张是有理由的,据说这一任北门门主的上位过程十分血腥,战败的前任最后尸骨无存,只留下了满墙满院的黏稠鲜血,更何况她曾在快活居中亲眼见识过北门主大人的杀人手法,当时院子里目睹那一切的五六个姑娘被吓得晕死过去,有一个险些被惊得当场发疯,只要想到那血淋淋的一幕,羊角髻直到现在还仍是心有余悸,她也曾杀过人,而且还不少,但她从没见过像北门那样残暴的手段。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出现在这位门主的面前。
半晌,没人来应门。
羊角髻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长气,正想着拉上南过尽早回家,没想到南过却抬起脚来猛的踢了两下楼门。南过现在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但那两脚踢门声在羊角髻的耳中简直就像炸雷一样。狗场中参差百十余条汉子,可试问谁人胆敢去踢门主家的大门,不管是沉稳老辣的南门门主,阴气森森的东门门主,还是冷厉沉闷的西门门主,亦或是楼中住着的那位恶鬼,不论哪一个都是狗场中绝对武力的极致,场中能征善战之辈不在少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某位门主稍有不敬。
就在羊角髻头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土楼中传出了个惫懒消沉的声音。
“有人敲门,大鹫!快去开门看看!”
然后是另一个更加惫懒的声音,“没看我正忙着吗,你去开!”
接着,一切又都回归沉静,就好像刚刚楼中那一应一答的话语声从未出现过。
南过抬起脚继续踹着大门,越踹越响,连门缝中的灰尘都被震了出来,门框中的细小沙粒簌簌剥落,门梁上那块歪歪扭扭的牌匾摇摇欲坠。
“你疯了吗!想找死你也别拖上我啊!”羊角髻以最低的音量对南过咬牙切齿的怒喊着,她是真的急了,自己还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怎么就给这傻子陪葬了呢。
“别敲了,屋里没人!”楼中人似乎耐不住烦躁的敲门声,以一种压抑的语调在里面喊道,“有急事的话就去后街找小辛!”
这么敷衍的说法当然不会让南过感到满意,所以他仍旧锲而不舍的踹着大门,脸色苍白的羊角髻也仍旧在咬牙切齿。
片刻后,楼中传出了一记愤怒无比的拍案声,然后是一连串令人窒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穿着半身铠甲,戴着红缨头盔的北门门主出现在南过面前。
“有事吗?”门主冷冰冰的扫视着门外的一男一女,他本来打算对找上门来的不速之客说一些愤怒的话,但当他看到来人是南过之后,立刻变得平静下来,转而又略略透出几分惊喜。
“你先让让,外面说话不方便,咱们里面说!”
南过对他摆摆手,他就下意识的向旁边挪开身子让出门来,然后南过就扯着羊角髻的袖子闯进了楼中。大厅的桌椅陈设很是气派考究,南过大刺刺坐在主位的红木太师椅上,随手拿起一旁茶凳上瓷料尚佳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装模作样的轻酌慢饮,然后“呸呸呸”的吐出了满嘴尚未泡开的茶叶。
门主大人对南过这些无礼举动并不如何在意,笑了笑说道:“我习惯用温水泡茶,那些冲沸后的茶水让我难以下咽。”
南过放下寡淡无味的茶水,扭头在大厅中环视一周后说道:“大鹫呢?刚刚都听到她在说话了!”
南过对于大鹫的那份怦然心动直到现在还余韵未消,可说来也怪,他明明对大鹫那么动心那么挂怀,现在却丝毫回忆不起那个美丽女人的身形容貌。有的人就是拥有如此独特的魅力,让你即使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也无法抑制对她的思念。
思想意识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羊角髻,听到身旁南过的这句话后就回了魂,刚刚在门外时她就听到了那个名为大鹫的女子的说话声,现在又看到南过一脸掩饰不住的迫切期待,她的女人直觉在瞬间就被触发了。
“大鹫是谁?长得漂亮吗?”羊角髻看似风轻云淡的问道。她当然知道大鹫是谁,北门门主有个来历神秘莫测的女仆,这事在狗场中尽人皆知,之所以还要明知故问,是因为她看不惯南过那一脸急色的贪慕表情。
他就从没以这样的神色看过自己。
“长得还算行吧,也不是特别漂亮,主要是气质好!”提到大鹫,南过的呼吸频率就开始加速,两只手都不知该安放在哪里才好,而且还不经意的开始抖腿。
“气质好?怎么个好法?”羊角髻紧绷绷的攥着拳头问。
“气质好就是气质好呗,过一会儿你见了她就明白了。”南过边说边由头至脚的看了羊角髻两遍,然后止不住的大摇其头,叹气道,“唉,同样是女人,这气质上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女人的天敌永远都只会是另一个女人,羊角髻被自己名义上的这位准老公如此贬损早已怒不可遏,正待发作,却冷不防瞥见了门主的一抹浅笑,门主的笑容很邪,犹如一头在阴暗中向外窥伺的猛虎,利齿半露,虎视眈眈,把羊角髻震慑得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门主扶了下自己头上的头盔,然后坐在了南过斜对面的椅子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还是说,只是为了再来看大鹫一眼。”
“我是来找你挑战的,准备接手你的门主之位!”南过平平淡淡的说道。
羊角髻一听这话,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你他妈的再傻也要有个限度吧。
门主斜眉歪眼的看着南过,摊摊手,示意他把话讲完。
“我听说只要带着头彩的项上人头就能挑战任意一位门主,我就想,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先来试试手气。我是新人,低得没有级别,而你是门主,高得没有级别,所以我这也不能算是越级挑战。”
羊角髻越听越觉得手脚冰凉,关于头彩的事,是她透露给南过的,如今南过以此说法来挑战门主,怎么看南过都像是被她挑唆着来的。
门主摘下红缨头盔放在手边的茶桌上,他抹了下自己乌黑而整齐的短发,然后两只手肘撑着座椅扶手,十指搭桥的靠在鼻尖上。
“就凭你吗?你在我面前连站都站不稳!我能在你不及眨眼的时间里轻松杀你十次。我规劝你说话之前要认真想想,对于挑战,我可是开不起任何玩笑的人。”
南过一脸嫌弃的咋舌道:“呦呦呦!德行,谁和你开玩笑了。”
“那好,挑战与否先放在一边,我想问问你准备了什么东西来作为你向门主挑战的押金。”门主说道。
“押金?什么押金,这个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可别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编瞎话骗人!”南过皱起眉梢说道。
门主笑了笑,依旧笑得很邪。
“你打赢了我,可获得一门之主的崇高地位。而我打赢了你呢?我又能得到什么?这是历来的规矩,想赌,就得下注,总不能任凭谁来嘴皮子一碰我都得无条件的奉陪,你们舍得死,我可舍不得那闲工夫去埋。”
南过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庆幸自己身边有个包打听。“你说的是‘问门礼’吧,这个我听马乐说过。”
“我习惯将那叫成押金!当初我挑战上任门主,拿来做押金的是十颗人头,从下下等到上上等,五个等级中数一数二的人都被我砍了脑袋。不过我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是出于无奈,因为那时候狗场里可没有头彩,我不闹得凶些,老门主未必肯接受挑战。”
“我的押金是我媳妇!”南过指了指身旁的羊角髻,态度极为认真的说道。
听了他的话,门主的心思静如止水,羊角髻却如遭雷击。
羊角髻脸如寒霜的看着南过,片刻之后她便抬起双手揪住南过破烂的领口,尖锐的指甲深深抓进他的皮肉里。她带着一脸慎之又慎的愤怒问道:“你他妈把我当成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你把我接出院子的目的吗?姑奶奶怎么就瞎了眼看中你这坨狗屎,早知这样,我还不如舍了自己这身贱肉去喂那个矮子!”
这是实话,在她心里,与凶狞若鬼的北门门主相比,那个梁矮子单纯善良得简直就像个未满周岁的孩子。
骂过之后,她仍是觉得胸口无比窒闷,于是便一口唾沫啐在这狼心狗肺的家伙脸上。虽然自己跟他做夫妻确实有些动机不纯,可这个男人怎么能够把自己当成可以轻易拱手送人的礼物。想到当时上赶着求他娶走自己的场面,羊角髻就觉得有一团火在心肺中熊熊燃烧。
南过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口水,他完全没料到羊角髻的反应会这么大。
“哪里来的疯丫头,居然敢在门主的家里撒泼!”
腰上插着翠竹老头了的大鹫从后庭厨房中走出来,解下腰上围裙挂在厅门的扶手上。
羊角髻被她这句话的气势唬了一跳,不由自主缩了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