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的气氛并没有因为高瞻的敬酒而得到缓解,反而使得本已经十分尴尬的气氛陷入到沉默。见众人均是低头不语,李众甫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错了话,随即又端起了刚刚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奴初来乍到,本想跟各位开个玩笑,从无冒犯之意,还望各位不要介意!”
见李众甫说了这番话,众人这才顺着台阶下来,一起端起酒杯向李众甫敬了一个酒。这场酒席注定像一个难以解开的梗缠在了张义潮的心头,李众甫那番看似冒犯的话语,其实是新皇李忱刻意通过李众甫向自己传达的一个信号,不可不察。
是日深夜,李众甫在义军的护送下来到了城中的索家酒楼下榻。
张义潮连夜召见了高瞻,
“子玉先生,如今李众甫来者不善,你可有什么看法?”
“节帅,李忱似乎有意暗示我们当初投靠吐蕃的往事,莫非是不信任我们?可是皇帝不信任义军,为何还要命李众甫前来传旨,我们的皇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难怪当初能以皇太叔的身份继任皇位!”
“如今沙州起义已经过去数月,朝中有凤翔节度使崔珙奏等人拼死上奏,就算皇帝不想理会,恐怕都不行,除非他敢置舆论压力与不顾。所谓的头衔都是以义军为基础,不可作数!”
“节帅,兴许是我们多想了,今朝廷能在政治上、军事上对我河西起义给予支持已属不易,当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
就这样,虽然张义潮心有怀疑,可是却无可奈何,只得接受高瞻的建议走一步看一步了。然而,摆在张义潮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参与沙州起义的众人的职务安排,
“子玉先生,对于参与起义的众人职务,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人,老夫实在不宜透露太多的想法,还请节帅见谅!”
“这?”
“人事任命乃是节度使之事,而且涉及众人的前途命运,老夫不敢干预!”
“你的心情本官理解!”
“多谢大人理解!”
“本官以为,朝廷加封的陇右道、河西道、甘南西道诸州军政暂时只有沙州在手,因此我们还是以归义军节度使府的官职任命众人,不知子玉先生意下如何?”
“节帅所言甚是,节度使府已经成立,府中的军政官员需求量极大,完全可以将众人安排到这些职位上,也算是名正言顺!”
“好,那本官就草拟一份名单,有劳先生传达至众人手中,并拟写一份奏折由监军转交朝廷!”
“是,节帅!”
就这样,高瞻离开刺史府(随后改为归义军节度使府),留下张义潮一人陷入沉思。其实,对于众人的安排,张义潮早有想法,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思考,张义潮终于制定了一份官员任职名单:
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节度使府参军高瞻、归义军节度副使索勋、归义军一路军镇守使尉迟孝、归义军二路军镇守使袁承善、归义军三路军镇守使韩家玉、归义军四路军镇守使张准深、节度使府卫队长李明晋、沙州刺史兼任归义军转运使李明振、归义军联络使杨轻侯、善县屯田使国柱、沙西屯田使国栋、沙州司马国威、锡山镇守使安景、锡山镇守副使步胜、莫贺等。
第二天,归义军节度使就将新任的官员名单散发至归义军众人手中,对于张义潮的这番任命,自然有一部分人心中不服,其中就有人质疑李明振为何可以担任沙州刺史兼任归义军转运使,对此张义潮未置一词。
有了朝廷的政治支持,归义军的影响力日趋扩大,很快,归义军的四路大军就扩展至五万余人。为了维持与吐蕃的相持状态,节度使张义潮令锡山镇守使安景率领其部移驻嘉峪关以西驻防,并在下马坡建造了规模更大的铸铁坊用来生产黑铁以制造武器。不仅如此,一路军、二路军向嘉峪关进攻,善县屯田使国柱协助两路大军;三路军、四路军向西逼近西州,沙西屯田使国栋率领其部三百余人协助两路大军。
新的战略目的一经确定,张义潮便亲自带领卫队前往西州一带,沙州的城防暂时交由沙州刺史李明振、司马国威负责。大中二年二月,张义潮亲自率领两万大军逼近西州城下,就在大军修整之际,帐外有卫兵来报,
“节帅,有一支回鹘人想要见你!”
“哦?快快有请!”
说话间,张义潮、高瞻、索勋、尉迟孝、袁承善已经站了起来,很快帐外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义弟,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熟悉而又有些苍老的声音,张义潮顿时喜上眉梢,赶紧小跑着迎了过来,正要单膝跪下,一名老者已经出现在张义潮的近前,此人伸出宽大的双手一把扶住张义潮,笑道,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
“多谢大哥!”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张义潮忘年之交的回鹘莫顿贺可汗,跟随着自然是太子句录莫贺与大将军百里合。时隔数年,莫顿贺可汗显得异常的苍老,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是老态龙钟,但是丝毫没有掩盖其可汗的气质。
众人坐定之后,莫顿贺转向张义潮大声说道,
“朕听说义弟亲自前来西州,自然要前来相见!”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句录莫贺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父汗,如今的二叔已经是归义军节度使,更是陇右道、河西道、甘南西道行军大总管,不可再称兄道弟,否则会失了礼仪!”
一听这话,莫顿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随即尴尬的笑道,
“对对对,朕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个事情,还请张大人见谅!”
“可汗言重了,你我兄弟之情岂可因这些身外之名而改变!”
“哈哈哈!”
一番客套引起了在场的众人朗声大笑。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爽快之人,岂会因为这些繁文缛节而左右。
笑声过后,莫顿贺可汗问道,
“沙州起义至今已经过去了数月,西州、伊州、瓜州三弟虽有动静,但是终归没能离开三地。如今三州数万大军龟缩在城内不敢应战,我回鹘多骑兵,对于攻坚战并不擅长,不知张大人有何良策!”
“本官多谢可汗陛下仗义出手,今日三州之地尽在我归义军监视之下,本官有信心在两个月之内结束三州的战事!”
一听这话,莫顿贺可汗顿时哑然失色,对于张义潮的自信,莫顿贺从来没有怀疑,但是莫顿贺有一事却不放心。只见莫顿贺将目光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沉声说道,
“西州、伊州、瓜州三地虽然重要,可是并不宜在此久耗,必将嘉峪关以东的六州一关还在吐蕃人的控制之下,一旦归义军在此苦战,那么凉州方面的大军是否会出关袭扰沙州后方?”
“哈哈哈...,可汗陛下尽管放心,此次朝廷已经下定决心收复河西失地,现如今凤翔、朔方、河东三镇兵力十三万已经逼近凉州,凉州将军尚婢俾决定退守凉州、兰州等地,因此嘉峪关以东自顾不暇,本官有大把的时间收拾瓜州、西州、伊州三地的局势!”
听了这话,莫顿贺可汗、句录莫贺、百里合等人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时候的句录莫贺早已经是怒火中烧,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敢发作。
原来,回鹘句录莫贺太子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在太子的位置上度过了二十几个春秋。然而,这些年句录莫贺过得并不如意,首先是莫顿贺可汗年近花甲却还没有死去,这也就意味着句录莫贺还要等待;另一方面,句录莫贺本想趁着沙州起义、河西大乱之际出兵夺取瓜州、伊州、西州三地,扩大回鹘的势力,但是张义潮似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回鹘左右威卫的包围三州数月之后,张义潮还是决定亲自带领归义军两路大军近三万逼近西州,这也就意味着回鹘的兵力再无机会染指三州。
至于莫顿贺可汗到底是怎么想的,张义潮其实也不知道。当年,莫顿贺可汗竭力与张义潮结为异姓兄弟,这其中不乏情谊和情投意合,其中更有利用沙州张家的意思。莫顿贺可汗城府极深,在回鹘内外交困之际,依靠张家的影响力打通了回鹘与河西之间的贸易关系,为回鹘输送利益。
也正是这个方面的原因,莫顿贺可汗才会在张家最为难得时刻冒着得罪吐蕃的风险帮助张家。更在沙州起义之处派兵逼近西州三地以响应张义潮。由此可见,莫顿贺可汗从一开始就脱不了利用张家的嫌疑,尽管如此,张义潮依然没有怀疑,知道回鹘另一场剧变之后,张义潮才算看清回鹘人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