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春风都有一些萧索。
明明,生机盎然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庄云的心理,就像秋风扫落叶。
肉体的麻木导致内心的麻木,庄云牵着一匹马,在官道上,漫无目的得走着。
他想哭,他想笑,他想睡觉,他想起床,他甚至想杀人,想唱歌,想跳舞。
不,他现在只能走,他说不了话,上嘴唇和下嘴唇仿佛黏结在了一起,就像有人拿了一根线将两瓣嘴唇给缝合了起来。他的鼻孔一收一缩,显然是在大量输送着空气,庄云能够听见空气和鼻腔互相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脚步的节奏,机械得行走,他的身体好像习惯了行走,又好像只能够行走,他不知道,他总觉得的双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他不知道,自己所牵着的这匹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忽然,这匹马像是双脚一软,直接跪倒,庄云的脚没有停,多走了几步,感觉整个人都被狠狠拉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呼”就像被禁锢的状态解除了,庄云忽然能够用嘴巴说话了,他先是使劲张大嘴巴,哈了好几口气,然后又从嗓子了尖叫了几声,确定自己还能说发出声音,然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蹦跳了几下。
行的,行的,自己又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不知为何庄云感觉特别的委屈,眼泪不争气得流了下来。
都不知道在那个山洞困了几天了,现在飞速往苏阳赶路,现在已经夕阳西下。
旁边这匹有些驽笨的马还在呼哧自己的大眼睛。
庄云含着泪看着这匹马,它有点走不动了,庄云看了看翠河的方向:“还有十里,就到翠河了。”
今晚能够到翠河,然后吃个晚饭?接着走五十里就能到苏阳城了,只不过进不去苏阳,只能等在城外等城门开,想想反正也赶不上了,走慢点也无所谓。
这匹马只需要走十里,而自己还得走六十里,不过,快了,到了翠河换上一匹马,岂不是美滋滋。
庄云扶着马站起来,其实一人一马,已经是在互相搀扶了,马最后站了起来,但是脑袋还是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庄云看着,有些心疼,于是便把马放在路边,但是想想又不对,把马牵出了官道,找了一篇小水洼,让它喝水吃草,在这里休息休息,随后自己便离开了这里,打算一个人走向翠河。
这匹马累了,自己也不想耽误时间,所以就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这时十里路,自己慢慢走,差不多也就三刻钟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所以保持这样的速度,主要是节省体力,庄云在保持这样速度的同时,也在不断练习着身法,用内功调息,因为刚才那种机械化的感觉实在是太渗人了,所以庄云不断调动着内息,而且脚步微变,感受着全身上下气血的流动,循环着周身。
这样的步伐,安步当车,而且自己,也能够有充足的体力,应对突发的状况。
越是临近,越是要小心,没准翠河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在这里埋伏,自己快马加鞭,差点跑累死了马,就是不想让那些人早做准备,现在一看,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比对面快,就能够掌握先机。
“速度!”
这一切都是速度!
庄云真的有点累了,他不知道这一路上自己花了多少时间杀了多少人,他只是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只是没想到如此艰难罢了。
翠河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尊荣,眼界越广,笑容也越大,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了些许,庄云觉得现在进镇,倒是安全,太阳还没有下山,但是摇摇欲坠,这种时候精神就和落日一样,都有些昏昏欲睡的。
庄云此刻衣衫褴褛,头发杂乱无章,尘土和一坨坨粘在身上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变成了许许多多棕色的污垢,这样子像极逃难的难民了。
这真的是天然的伪装……庄云心想。
但是他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先不说这京畿太平盛世,哪里来的难民,而且难民逃难,大多数都是一群人结伴逃难,哪有自己这样形单影只,所以这么一盘算,倒是不能当难民了,庄云脑子一转,从路边捡了一根拐杖,然后将头发披散开,拿出自己的药袋子当做讨饭袋,就这么一拄一拐,慢慢走近了翠河镇,庄云死亡这么简单的伪装,能够暂时迷惑这些能够在翠河行走的密探,毕竟他们也不会料到苏卫的信使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翠河,而且他们也不会将眼线密布翠河的每一个角落。
庄云终于走进了翠河镇里了,他先四下环绕,然后低头慢走,不时留意着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但是街道倒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只不过看见了庄云,大多数选择了无视。
庄云内心大喜,现在自己没收到任何注意,简直是无上的良机,赶紧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向据点所在的街道。
庄云有些匆匆得走进了街道,整个人刚探出了一个身子,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又缩了一点,但是就这么缩了一点,就感觉不对了,因为这行为岂不是做贼心虚?
庄云赶紧呼了一口气,还是扮作乞丐,走向院子,院子这里肯定是抗不过了,那么没办法,只能算是暴露了,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走进去吧,毕竟现在要真的自己做点什么,可是比打草惊蛇更加厉害,不但如此,还坐实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信件的重要性,那么此刻,反而就要当做没有发现似得,按部就班,走进小院。
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之下,那些监视的人也没法做出判断,能够做的也只有层层上报,但是如果自己动手了,那事态的严重性就马上上了一个层次,变得不好收拾了。
庄云最后压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走进了院落。
正当他想好好松上一口气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熟悉的脸!
一张原本应该出现在终点的脸,提前出现了。
“李风?你怎么来了?”庄云看见李风,身子骨忽然一沉,靠到围墙上,呼吸开始带着粗气。
“接应你啊,忙里偷闲来这边一趟,你们一走,我才知道自己摊上了一个大案子,所以。”
“是么……那还真是……”
“不是我说你啊。三月十七你从苏阳出发,现在已经三月二十了,你在路上居然花了四天时间。”
“十七号夜晚我就交接了,十八号早上我已经走了一半了,只不过剩下的时间,唉。”
“剩下两百里路你花了三天,你是走着来的么?”李风笑着接过了信件,“不过信没有问题就好。”
“最后五十里你要送?”
“不是我要送,而是是我送,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难得,什么事。”
李风悄悄凑到庄云身边,然后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杀死所有人。”
庄云听到了,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春风般的笑容,所有的烦恼、疲惫与苦闷,仿佛都在这样的微笑中烟消云散。
李风收回身体,盯了一眼庄云:“好了,东西呢?”
庄云低下头,旋即用脚将一边的一个椅子勾过来,摆正了,将左脚踏了上去,拍了拍大腿:“藏在这里面,没人能够发现。”
说着刀风一闪,一封信件破血而出,递到了李风面前:“没沾上血,放心吧。”
李风嘴角一抹奇异的笑容,然后接过信件:“也只有你敢这么干,你都耗费了这么多时间,如果换做是我,估计已经死在路上了。”
“死而死已……”庄云喃喃道,“生死之间的事情,是最没办法和别人去述说的,毕竟没有人能在这件事情上感同身受。”
“行啦,你活着就好。”李风接过信件,拿起桌子上的布擦了擦,信件外面还包着一层膜,阻隔了鲜血,这是苏卫特制的信封,防水阻燃。
“多谢啦。”李风笑了笑,将信件塞进怀中,坐到了椅子上。
“你怎么不出发?”庄云看着李风一副悠闲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我等后半夜。”李风翘起了二郎腿,“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等后半夜出发,这样在明早城门开启的时刻,能够正好进城。”
庄云伸了伸懒腰:“说还真是挺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困,不过看到你还精神了一点,真的……现在你这么一说,我真想睡。”
“那你就睡吧。”李风再次笑了,“你睡醒了我再出发。”
“我还想听你讲这几天我错过了什么……”
“呵,也没什么。”李风推了推庄云,“你要是饿了要不先吃完饭,我下碗面给你吃……”
“我拒绝,醒来也能吃。”庄云脱掉自己的外套,其实残破的外套已经衣不附体,只能当做遮羞的摆设。李风看着接过来的外套,污渍和血迹斑斑,不知道庄云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庄云赤裸着身体,也没有洗漱,直接趴到了床榻上,床榻是稻草铺的,只是盖了一层麻布,还是有些膈应人的,但是庄云也不在意,直接倒头盖上了被子,在闭上眼之前看了一下李风。
“睡吧。”李风轻声道,仿佛此刻的庄云已经进入了梦乡。
庄云闭上了眼睛,开始梦境中的旅程,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可以放松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