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都身着黑衣,脸蒙黑布。其中一人虽然梳着男式发髻,看那身形动作,绝然是个女的。
这方面李保自然是行家,他在后宫之中,看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他判断此人是女的,她便一定是女的。
六个人手中的兵器,分别是长剑,双棍,大斧,流星,短戟和一柄鱼叉,这样丰富的组合,威力肯定不容小觑。
李保拱手笑道:“六位在这荒郊野岭等候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六人都笑了,其中一人向李保指了指地上的四颗人头,冷笑道:“李总管,你刚才说我等是一般货色,却是如何看出来的?”
“很简单,四颗人头的脖颈切口,均不平整,而且有两颗,砍削方向好像都是斜的,可见六位并不擅长用刀。”李保笑道:“可是当代的武学大家,我知道大约二三十位,他们哪一个不是博学之人,十八般兵器样样运用自如,又怎么会有如此下品的出手呢?所以我斗胆推断六位,并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六人大笑,看着包围圈中的李保,就像看着马上到手的猎物。
与此同时,离此处树林三百步远,一队人马埋伏于此,为首一人伏在草丛里,残雪已经浸湿了他的外套,他却无动于衷,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三百步之外的事情所牵引。
“陇东六侠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李保的四个手下刚一照面就被砍了脑袋。”这人忽然笑道,将西洋望远镜递到旁边伏着的一人手中,那人接过望远镜,接着观察,忽然笑道:“他们啰嗦些什么,还不动手吗?”
又一个人笑道:“你懂什么,高手过招,啰嗦也是一种战术,乱敌心神,本来就是杀人技术的一种!”
那人大笑,道:“如此说来,老三你,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杀手了!!”
三人大笑,慢慢坐起身子。
他们三人,乃是一山阁下属的特卫当头,特卫是李卓然今年新建的组织,专门用于一山阁受到攻击之时驰援各地分舵的。
特卫的三个当头,分别叫做崔伯镇,董仲贤,翟叔跃,都是昔日太湖水寇,三人早年便结拜兄弟,后来被李卓然招致麾下,加以培养,传了不少功夫给三人,甚至连自创的随性剑法,也都传予了三人。
所以三人尽管与李卓然无师徒之名,却有传业之恩。他们自然会为了李卓然冲锋陷阵,不避锋镝,李卓然也破格提拔,让他们统领特卫这样的精锐部队。
三人此次带着一百名特卫人马,来接应陇东六侠。
陇东六侠是甘肃陕西一带有名的侠士,与李卓然是生死好友,除了这份友情,两边还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一份关系。
大战在即,李卓然不能分散一山阁的力量,而且一山阁的知名高手都已经在朝廷挂了号,江西又是三江会的地盘,一山阁与三江会上次冲突之后,三江会对一山阁高手防范严密,所以一山阁高手出面,其实并不便于行动的开展。
陇东六侠就恰恰在此时赶到一山阁助阵,李卓然感动之下,便请他们前往,干掉李保。
一山阁对李保的武功了解甚少,但李卓然相信陇东六侠的实力,他不相信六人联手之下,还干不掉这个死太监。
为了保险,他又派出特卫,化装前往接应,崔伯镇三兄弟这几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三江会对他们并不熟悉,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崔伯镇笑道:“我尽管也在江湖上混了些日子,也算是吃过见过了,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是一直很好奇,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太监净身,到底是怎么个割法,是单割鸡鸡,还是割下面的蛋蛋,还是……”
董仲贤,翟叔跃闻言大笑,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惨叫!
三人一跃而起,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灰衣人。
只见一个特卫手下,咽喉正喷着血,腹下更是有一处伤口汩汩流血,崔伯镇三人看了,几乎立刻呕吐,原来那手下已经被这灰衣人割掉了男人的所有物件。
此人已经毫无知觉,竟然被灰衣人倒拽着脖领子,拖在地上像狗一样滑行。
这个手下负责身后方向的警戒,他还有六个同伴,看样子,都已经被这灰衣人干掉了。
崔伯镇震惊万分,震惊的并不是灰衣人能干掉自己的七个手下,江湖高手多了,杀人并不是特别让人震惊的事情,而能如此悄无声息的杀人,才是此人最可怕的地方。
前六个被杀者,都没有机会发出声音,而这第七个之所以能喊出声来,竟然是灰衣人听到了他们关于太监的谈话,便故意“制造”一个太监让他们看的!!
何等高超的武功,何等歹毒的心思!
三人大怒,身后更是哗啦啦一片,九十多名部下从草丛树林当中钻了出来,围住灰衣人。
兵刃闪耀着寒光,比兵刃更加锋利的,是众人眼中的怒火。
江湖仇杀他们见得多了,但如此折磨侮辱他们的伙伴,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忍受的。
让这灰衣人痛快死了,便是对不起他,无数人心中如热水开锅,只等爆发了。
崔伯镇大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对我们下手?!”
灰衣人笑道:“是你自己刚刚说没见过太监的,我就把你的一个手下做成太监,现在你可以好好看看了!!”
“你是三江会的狗杂碎吗?!”董仲贤喝问道。
“三江会?”灰衣人冷笑,道:“三江会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身着灰衣,难道你竟是天山派令狐掌门吗?!”翟叔跃问道。
令狐惊云和天山派子弟都身着灰衣,这是满江湖都知道的事情。
“你什么眼神?我有他那么老吗?!”灰衣人大笑,指着手中那个可怜的一山阁帮众道:“好好看看太监长什么样!!”
他一抖手,那名部下就像一个麻袋,被扔向了崔伯镇,崔伯镇轻轻躲过,怒道:“老子让你自己看自己!!”
长剑出手,剑光立刻罩住那灰衣人,灰衣人出剑,“铛”的一声,几乎立刻震飞他的长剑!!
“一起上,砍死这个王八蛋!”董仲贤和翟叔跃已经双双加入战团,三剑合一,舞得花团锦簇一般,怕是扔个苹果进去,也立刻被砍成无数碎块。
剑气纵横,杀机四布,灰衣人在几十招之内尚能招架,时间一长,便左支右绌了,再过几十招,必死于三人联手之下。
如此看来,崔伯镇三人确实不愧是李卓然的高足,剑法果然不落俗套,尤其是三人联手之下,剑法威力何其恐怖!
不多时,灰衣人肩膀处已经中了一剑,被崔伯镇一剑削掉一块皮肉,立刻血染左肩!!
“着!”灰衣人大喝一声,六颗钢钉突然飞出,三人急闪,却传来六个手下的惨叫声!
三人稍一分神,那灰衣人已经冲出重围,剑光闪了几下,又有两个一山阁手下倒在地上!
灰衣人掠出重围,竟欲逃走!
“王八羔子,哪里跑?!”董仲贤大怒,猛然追出。
“我们去追他,这里怎么办?!”崔伯镇倒颇有见识,边跑边喊道。
他经过刚才交手,已经认定,那灰衣人武功虽然不错,但扛不过他们三人联手,这个人绝不是假装的,在他们三人和几十名手下重重围困之下,又怎么会藏着掖着真功夫呢。
此人是敌非友,必须除掉,以免消息走漏,不过一旦追杀此人,那么此地又该如何,他还真有些为难。
“大哥,我们很快就能杀了这狗杂种,然后回来便可,”翟叔跃大喊道:“何况他们六个成名已久,还杀不了一个狗太监吗?!”
三人没有犹豫,也根本没有多余考虑的时间,带着部下,向灰衣人逃跑方向猛追出去!!
于是原地只剩下七具尸体,八个受伤的一山阁部下,其中六个人中了钢钉,两个被灰衣人长剑所伤,伤势很重,却没人发出一声呻吟。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这个范儿。
忽然,从树林深处,慢慢走出了一个少女,她身形娇俏,身着一件粉衣,就连脚下的一双棉靴,竟然也是粉色,山中泥泞,但她秀美的双足,竟然半点不沾,所过之处,脚印浅浅,几近于无。
她的粉衣领口微开,露出一小块滑腻白皙的肌肤,无斑无瑕,吹弹可破,一头乌黑的秀发,仿佛是桃花林旁边一条自顾自流淌的瀑布,竟是如此的优雅高贵,别说男人,便是女人见了,也一样会怦然心动。
隆冬时节,万物肃杀,她却恰似一朵开放的桃花,带给人无限的希望,恰如一个美丽的梦,轻飘飘,软绵绵,却实在太过诱人。
八个伤者,看到此时此地,偏偏出现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无比的疼痛当中,忽然也出现了一丝欣喜,一丝宽慰。
“姑娘……这里危险,请你赶快离开……”伤者当中最年轻的一个,颤抖着说道。
灰衣人的一颗钢钉,已经射进了他的胃里,随着他艰难的说话,又吐出一大口黑血,他自然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此时此地,他居然还在关心一个与这场江湖仇杀无关的姑娘。
只因为,这样美丽的姑娘不应该属于这个肮脏的江湖,她是无辜的。
可是他错了。
重伤之下,人的大脑常常会失去逻辑,年轻人已经没有力量去认真思考了。
尽管常人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这样偏僻的山间,又是在这样的隆冬时节,刚刚又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激战,又怎么会有一个单身姑娘忽然出现在这里?
满地鲜血,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尸体,血淋淋的伤口,伤者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味……
面对这一切,这姑娘居然仍能面带微笑。
这,难道正常吗?!
难道这仅仅是他们的幻想而已?!
不。
“谢谢你的关心。”那姑娘对那小伙子嫣然一笑,居然矮下身子,深施一礼,慢慢说道:“本小姐路过此地,看各位都受了如此重的伤,活着也只是痛苦,不如我这就送各位上路,各位以为如何?”
“你……你竟是杀手吗?!”那小伙子又吐出一口黑血,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相信这样美丽的少女,居然是杀手。
年轻而美丽的小姐,你不应该是杀手,你不应该属于这个肮脏的江湖……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少女变戏法一样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闪电般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一个接一个,少女将所有的伤员都杀了,那柄软剑,忽然间便从她的手中消失了。
那少女看着死去的人们,忽然叹道:“这样的悲剧,其实并不可怕;”
她静静的抬头看了看天,才接着说道:“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她居然又从身后拔出了一柄匕首,然后她,竟然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掘土!!
一边掘土,一边竟然哼起了儿歌:“挖个坑坑藏娃娃,狗狗来了找不到;挖个坑坑藏狗狗,狗狗走了不回来……”
此时此地,如果有人经过这里,看到满地面目狰狞的死尸,然后看到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正在用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掘土,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嘴里还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哼着一首歌词诡异的儿歌……
这个人如果还能不被吓死,那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疯了。
诡异的事情今天发生了很多,而最诡异的是,刚刚发生过的诡异事情,却只不过是接下来发生的更加诡异事情的一个小开头罢了。
崔伯镇三人率众疯狂追击灰衣人,一直冲到了两里之外的一处山谷,灰衣人轻功不错,但崔伯镇三人又岂是白给的,眼看着与灰衣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他已经是一山阁众人的囊中之物。
然后诡异的事情就又出现了,灰衣人明明就在他们前面数十丈远,忽然之间,就不见了。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面前,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从空气当中忽然消失一样。
崔伯镇已经震惊的合不拢嘴,大怒道:“给我找,找出来干掉他!”
几十个手下便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山谷各处乱翻,心性大乱之下,他们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好像毒蛇吐信的“斯斯”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有蛇!!”有人大喊道。
可惜不是蛇。
是导火线燃烧的声音。
原来山谷之中,已经被人预先埋设了很多地雷,众人进入山谷,便有人点燃了导火索。
巨响声,火光,血肉横飞!!
崔伯镇在这一瞬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身体。
一声巨响,他们立刻被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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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李总管,在下等不是来找你比武较技,大义当前,讲不得江湖规矩,我们今天只能联手对付你了。”一个黑衣人居然拱手向李保道歉,然后语气突变:“所以你到了那边,也千万不要怪我们,谁让你是千夫所指的国贼呢。”
“哈,好一个千夫所指,好一个国贼!”李保大笑:“朋友,你太高抬我了,我充其量,只是一条狗而已,算得上什么国贼?!一条狗忠于自己的主人,难道也错了吗?”
他突然紧紧盯住黑衣人,道:“你们说我是国贼,那你们呢?你们如此不顾性命为李卓然效力,你们又是什么呢?”
“你错了,我们并不是为了李卓然效力,他从来没有下令给我们,我们也不会听从他的命令!我们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和李阁主,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样是杀人,我们的目的却和你不同,你是为了钱财,为了权力,为了主人的一块骨头。”黑衣人道:“我们,是为了公道。”
“哈,公道!”李保冷笑,道:“恕在下有话直说,你们所谓的公道,便是要将皇位还给原来的皇帝,对吗?”
“不错。”黑衣人冷冷回答道:“物归原主,天公地道。”
“好个天公地道!”李保笑道:“即使这个原来的主人,曾经丧师辱国,身为胡虏,危及社稷,祸及黎民,你们也要拼了性命,把皇位还给他,对吗?这边是你们所谓的‘公道’,所谓的‘志同道合’吗?!”
李保整日陪伴在皇帝身边,终日唯唯诺诺,大气不出,难得今日畅所欲言,一番心里话说出,好不痛快。
黑衣人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看得出来,李保的话已经深深刺动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痛楚。
当圣人教诲的忠君思想,遇到一个几乎亡国的皇帝,这对他们这些“忠君之士”实在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在太上皇这件事上,孔子的理论和冷酷的现实明显的撞了车,让很多人,痛心疾首,左右为难。
上自徐谦,下到江湖中人,中间还有很多柳承范这样的官员,无不如此。
李保说得那黑衣人一时语塞,忽然,他听到另一个黑衣人冷笑道:“李总管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哥是个忠厚人,辩不过你!我也佩服你伶牙俐齿,只有一点,任凭你巧舌如簧,却永远也说服不了人。”
李保笑道:“哪一点?”
那黑衣人冷笑道:“太上皇和当今皇帝兄弟两个孰是孰非,后世自有公论,想来那史书上,会有些盖棺之论,我等怕是看不到了。可是无论兄弟两个谁做皇帝,当今皇太后总是他们的母亲。做儿子的,买通杀手组织,谋杀母亲,不知哪一本史书,说得通这个道理?!”
一句话出口,李保愀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