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当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那一个,但他在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思考。李善意就这么走了?还是走到了自己的老丈人的麾下,而自己呢?自己却依旧只能原地踏步。而原因,只是因为即使这样的关系,连自己的老丈人都不愿意接受自己。李善意好歹在机电方面,有一技之长,通俗的讲,叫专业对口。而自己这十年多的时间,每天除了和一些破铜烂铁打交道,似乎没有什么长进,这也成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而他真正的心病,他却尚未察觉。
武臣男在苦闷之余,也曾试着和每天忙着照顾孩子的石中玉沟通,但是石中玉却不以为意,觉得安心做个啃老族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爹妈赚来的,干嘛不花?不花白不花!再者说了,自己父亲攒下的钱,只要不是太嚣张,足够他们三代人吃喝不尽。至于再往后的事,想那么多干嘛?
至于自己的爹妈,两个老实的农民,也只能告诉他,我们帮你照顾孩子,把家给你看住,别的,我们啥也不懂,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武臣男就像一口活火山,一腔的岩浆每天都在剧烈的翻滚,但是始终没有冲出束缚的勇气,也许是差了一丝刺激,更多的也有担心自己从此“死亡”。所以,他日复一日的借酒消愁。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被人察觉,是因为,有太多的人请他喝酒,尤其是当他被提升为队长之后。不说外人,冯思惰就像个无底洞一般,永远有泡不完的酒吧等着他去尝试。
而当矿上正式开始散布李善意要走的消息后,武臣男才组织库房的几个人,郭宁、冯思惰、林慧、宋娜,说是一起给科长践行。结果,不论是库房全体,还是李善意,都对这个提议表示认同。而武臣男选择了,梅城市最高档的酒家“苦寒来”。
这天晚上下班后,郭宁开着PASSAT,冯思惰更是高调的拿出了自己新买的奔驰GLK300。一行五人来到郭宁订好的包间后,只见李善意已经坐在一把太师椅中,慢慢的翻阅一本如精美画册一般的菜谱。
李善意看到进门的众人,十分热情的招呼:“来来,赶紧坐,那个,小郭、小冯,你俩都是市里的,你俩点菜。”说着就把手里的菜谱递给服务员,身着暗红色旗袍的服务员尽显玲珑身段,款款走向冯思惰,冯思惰的眼睛不由得有点直。
李善意从兜里摸出两盒“莲花”,一盒甩给远处的冯思惰,一盒拆开,和坐在身边的武臣男品尝起来,“来!咱也找找主席的感觉!两位女士多见谅啊!”
林慧和宋娜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毕竟在男人堆里混了这么久,谁还在意那点烟味。反倒是郭宁瞪了一口烟喷到自己脸上的冯思惰一眼。
李善意掌控着全场的气氛,不住的说道:“今晚大家都敞开喝啊,我拿了一箱‘酒鬼’,女士们准备了一瓶干红,今晚在座的只有朋友,没有同事啊!”
既然李善意已经宣布了基调,冯思惰便毫不客气,反正包间的暖气如春天般温暖着所有人,冯思惰脱的只剩下一件秋衣,逗得大家一阵大笑。
很快,郭宁点菜,冯思惰手书的菜单又交到李善意的手中过目,这似乎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向他请示“工作”了。李善意看着菜单,郭宁站在身后解释道:“科长,一共八个菜,四冷四热、四荤四素、酸甜香辣各二,层层对仗,寓意四平八稳,愿您步步高升。”
李善意还没来得及看,听到郭宁的注解,直接交给服务员:“好!小郭就是有水平!先这么上,不够了加!”
冯思惰亲自动手,为四位男士每人倒了满满一分酒器,女士则一人一高脚杯红酒。
武臣男和李善意的关系不比他人,酒刚放到眼前,直截了当的问了大家的担忧:“科长,您这一走,谁来接你的班?我听说是那个谁?”
似乎有那么一瞬,所有人的动作都在空气中凝固了。
李善意从桌上拿起热毛巾擦擦手,就像谈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懒得搭理他,我都知道。”说着看了大家一圈,“老董事长在的时候,他就没少活动,早就相中了我这个位置了。”放下毛巾,看一眼头顶华丽的吊灯,似乎与古色古香的桌椅有些格格不入。“只见人间风光,谁知背后凄凉。让他干,就他那点水平,我看他能干出个啥。”
林慧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郭宁一脚:“谁啊?”
郭宁神秘的一笑:“我哪知道啊!”
林慧疑惑的看着郭宁:“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武臣男似乎还要问什么,服务员轻声说道:“各位老板打扰了,可以上菜了吗?”
李善意:“上!来来来!有菜咱们就喝起来!”说话的功夫已经端起了分酒器,惊讶的其他人只好把倒入酒盅的酒,又倒回分酒器。
李善意情绪有些激动:“这一年多的时间,十分感激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我曾经不止一次向老董事长提起,供应科里都是好样的!但是,领导有领导的考量,没能给大家提供更好的机会,大家多多包涵!今晚不谈工作,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啊!”说完一仰头,满满的分酒器就像倒入一个口袋,倒的无声无息。
武臣男本来还想拦一把,但还是出手慢了,只好苦笑一声:“科长,您这节奏太怕!”拧着眉毛也干了。但他不是倒,而像一个吸水器,一点一滴把酒吸进肚子里,不停的发出“啧啧”声。
相比之下冯思惰更为接近李善意,也是一口闷,只不过闷完就后悔了:“科长,我还开车了,咋整?”
郭宁分了两口,先喝一半,然后深吸一口气,随之觉得脑子就像泡进了酒缸,一阵急速的眩晕过后,咬牙喝掉了剩下的一半。听到冯思惰的话,忍不住打趣:“旁边就是‘威尼斯水城’,你晚上不会洗个澡,明天酒醒了再回?还能好好洗个‘头’,装什么纯洁!”
武臣男接上了话茬,“唉?你说的是‘大头’还是‘小头’?我咋听不懂了?”
李善意被逗得一颗花生差点呛进气管,轻轻一咳,“唉,虽然都是成年人,但是毕竟有女士在场,说话注意尺度啊!”
武臣男也不知就酒意上来了还是怎的,“没事啊,科长,现在的女的,比咱们懂得还多,是不是娜娜?”
宋娜脸一红,“听不懂。”
冯思惰似乎也很激动:“就是唉!科长,晚上都别回了,一起耍耍去!”
武臣男:“就是,科长,走吧,今晚你啥都不用管了,我包了!听说‘威尼斯’的妹子相当不错!”
李善意的脸红了,脖子也红了,很快得见露出的手臂也红了,原来他酒精过敏,“不了不了,和你们的嫂子说好了,她一会儿就过来接我。”然后挠了一下脖子,留下一道不明显的血痕,“我不能多喝,就三个分酒器,你们随意啊。来!我先过一圈!”说着拿起早已被武臣男添满的分酒器,转身对着武臣男。
武臣男被吓了一跳:“科长,可不敢!”说着双手轻轻抱住李善意手里的分酒器。
李善意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这一个分酒器走一圈,你以为和你一个人就碰完了?想得美!服务员,拿骰子!吹牛!”
(吹牛骰子是一款KTV和酒吧常驻人群必备的游戏,游戏中是透过猜测骰子面数目的总和,表现出人性中最尔虞我诈的一面。)
很快,两个精致的小瓷碗,像是两尊新出窑的青花瓷被端上来,就连里面放着的十颗骰子,也像是白玉磨成的。
李善意兴致颇高,一手端着分酒器,一手在碗里“当啷啷”丢下骰子,看一眼,便用手盖了个严实,“你叫吧!”
武臣男很快连败两局,李善意也不再丢骰子,“来,我陪一个!”就这样,拿起分酒器,轻轻抿了一口,而武臣男则是抿了一大口!
下一个是郭宁,李善意声音依旧高昂:“小郭!来,听说你是高手,咱俩玩九个!”
郭宁看一眼“透露风声”的武臣男,武臣男对着他吐吐舌头,算是认账了。
郭宁胃里的酒似乎一直没有往下走,反而总试着往上涌,他只好强压着不适,轻轻的丢下骰子,旁边把椅子搬近的冯思惰看着碗里的点数,忍不住惊呼“牛逼啊!这点给我我也能赢!”
李善意的斗志似乎被点燃了:“是?来,我挑战一下!”
经过三轮博弈,二人都几乎认定了对方的底牌,果不其然,“开牌”的一刻,李善意站起身看向郭宁手里的碗,居然真的是四个一点,一个六点,不得不惊呼一声“厉害啊!”
最后,李善意连输三把,郭宁紧跟着连输三把,最后居然打成五比四,李善意貌似有些不满:“小郭让的太明显啊!”
郭宁不好意思的笑着:“没有没有!我的套路都让科长摸透了。”
李善意一口喝掉半个分酒器,对着转到自己面前的烤羊腿,大大的塞了一块,然后口齿不清的说着:“小冯,来!你可得向你武哥和郭哥多学习啊!”
冯思惰拿起分酒器:“这不一直在学嘞!科长,我也不太会玩这个,那啥,我两个你一个,咱碰了得了!”
李善意慢慢把嘴里的肉吞进肚里,然后感概“唉,就是老了。行,听你的!”又是一口,分酒器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底子,李善意干脆站起来对着两位女士:“小林、小宋,招呼不到,你俩一定吃饱啊,我干了!”
从开始到现在,前后不过半小时的功夫,李善意连喝两个分酒器,确实有些醉意。此刻想要起身去个厕所,站起来的那一下,轻轻碰了一下椅子腿,还险些摔倒。
武臣男赶紧扶了一把,“科长,我陪你去吧?”
李善意笑着:“想得美!该你下圈了!”
武臣男也笑了:“我也急啊!回来下!”
李善意高大的个子一下靠在武臣男有些矮的身子上,也不知道是谁有些不支,就那样摇摇晃晃走向卫生间。
这二人一走,场面瞬间降温,冯思惰还试着暖场,举起酒杯问郭宁:“哥,咱俩先整?”
“着什么急啊?”说着也起身,不知道是躲避这酒,还是真的不舒服,也走向了卫生间。
就在郭宁走到卫生间门口,还未来得及踏入的一刻,他隐约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轻轻说道“郭宁?我不信!”
郭宁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然后往后倒退了两步,故意把嗓子放开:“老武,没事吧你!”但在郭宁的心里,有一颗沉睡的种子,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