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国的军营中,我整整待了五年的时间,五年里,我受到了无数的苦楚和折磨。
但是与身体的困苦比起来,心中的煎熬更是时时的折磨着我,让我得不到任何的解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命运就是以奴隶的身份在军营中呆一辈子,于是我逃了出来。
花了一年的时间,逃回了家里。
虽然已经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可我还是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家的位置,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亲切感。在家的门前,我看见了一些木工做的家具,只见一个老者,正坐在门前,梳理着一切。
‘父亲!’看见了那人的样子后,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长期做手工活虽然保养得不像某些贵族大老爷那般,却也比一些普通的农家老头要好得多,并不是多么的显得苍老。
看见我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满是诧异。
“恩?你是…”短暂的疑惑后,父亲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一只手拉着我便走进了屋子。
“陈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父亲拉着我关切的寻问道,“我把你送到军队中,是希望能为家族争光,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来,你知不知道,杀死一个有过战功的大将军,那可是重罪,家族都会跟着你抹黑的。”父亲不无责备的说道。
“父亲,我没有,我是有苦衷的…”听见父亲的责备,陈音的心里竟然感觉满是委屈,这些年受到了那么多的苦难,都没有吭一声,现在见到父亲后,竟然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想要辩白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又无从辨别,只有松开拉着父亲的手,退后几步跪了下去,向着父亲有些忏悔的说道:“父亲,我对不起你,你是对的,我也对不起家族……”
我看见父亲的双眸也跟着哽咽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跌坐到了椅子上,“可是,你为什么要偷偷的跑回来,你知不知道就在几天前,鲁国关于你的通缉令就已经传来,你现在要我怎么办,为什么我们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父亲,我马上离开,我绝对不会连累家族,更不会连累你的,只是以后的日子,你一个人要小心了。”陈音的头低得更低了。
父亲走过来,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头,道:“孩子,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你都还是我的儿子,我也都还是你的父亲。现在你也累了吧,快到床上去睡个觉,我去给你弄点你爱吃的东西。”说着,父亲走过来,扶起了我。
躺在家里的木床上,我总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自己被鲁国的大军给抓回去了,发配到了更为边缘的地方,受到了残酷的刑法,最后上了战场,被敌方的战车碾过。一会儿又梦见,父亲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到了牵连,也被抓到军中,也成为了军中的奴隶,在饥寒交迫中,最后竟然被活活的累死……
我从梦中惊醒,才发现额头间竟然全是冷汗,大吐了一口气,没来由的,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由得又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然又没来由的哭了起来,或许一开始父亲就是对的,他让我好好学习也是对的,错的是我。
如果我能早点醒悟过来,那现在的自己也或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的狼狈!
只有在中原大地这片安稳的土地上,才能诞生出“周礼”,这种对于外族人而言很是奇妙的东西。之所以说是奇妙是因为,它既不能帮助从事生产,又不能开疆扩土,却能影响到每一个人。很难说这是好,还是坏,但确实这是中原人与那些蛮族人一个大大不同的地方,也是与那些依靠着生存的本能而存活的动物大大不同的地方。
看着儿子在那儿没来由的一会笑、一会儿哭,父亲一愣,从小因为自己对他的严厉要求,在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些无形的阻隔,甚至他也从没有真正的和自己的这个儿子交谈过,只是现在看来,这么做到底应不应该呢?
“父亲,你怎么了,想到了什么,怎么呆愣在那儿。”
“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陈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了起来,长了这么大,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管自己叫过“儿子”这么亲切的称呼,而且在儿子的后面还加了“爸爸”两个字。两个人亲切的就如同一对父子一般,当然,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因为他们二人本来就是一对父子。
“父亲……”陈音适时改口道:“爸爸,怎么了?”
“哦!没什么,来,肚子饿了吧,来吃点东西,你好久没有吃过我做的东西了吧,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爸爸,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吗?”陈音含着热泪,开心的大吃了起来,“恩,这么多年了,父亲你的手艺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过了这么多年了,父亲居然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原来父亲并不是对自己完全无动于衷啊,一想到这些,不知为何,陈音一滴滴热泪又滚落了下来。
父亲立刻劝阻道:“别吃太快了,慢慢吃,还有,还有很多!”
“不,父亲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一定要吃得个一滴不剩。”陈音做着狼吞虎咽的样子,那个调皮、贪吃的模样,惹得父亲一阵大笑。
陈音还想开口说点什么来讨好父亲的时候,却听见了门外影影约约的传来了兵戈、戎甲的声音。陈音手中的瓷碗怦然掉到地上,从床上站了起来,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父亲,感到不可思议的说道:“是谁在外面?”
感受到陈音的目光,父亲别过了脸,不断的后退,颤抖的说道:“音儿,你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一直希望你能为家族争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说到后面,父亲竟然崩溃跪倒了下去,满脸泪痕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都要崩溃了,虽然没有降罪于我们家族,可是左邻右舍都对我们家指指点点的,害的我整整一年的时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那件事情被众人开始淡忘了,我的事业也开始有点起色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在战场之上你战死了也好。”
外面兵戈的声音越来越是临近,陈音近乎悲哀的哀求道:“父亲,你真的希望我死在外面吗,你真的希望我不要回来吗,好,我一定会遵从你的决定的。”
一群鲁国的兵卫冲了进来,陈音没有任何的反抗,任由他们带走了自己,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悲哀与不安,脸上也没有再掉一滴泪,反而不停的冲着父亲笑道,“爸爸,我一定会遵从你的意愿,不会为家族抹黑的。”
看着陈音越来越远去的身影,父亲不知为何从那里得来的勇气,大步冲了过来,同时大吼道:“儿子,我的儿子,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却被鲁国的士兵一脚狠狠的踹飞了出去,挣扎着,父亲又站了起来,跛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的又追了上来,还是被鲁国的士兵给踢飞了,如此几次直到父亲再也爬不起来为止,躺在地上,仍在抽搐的哀嚎道,“儿子,我的儿子。”
“爸爸,爸爸,爸爸……”陈音费力的大吼着,却没有听见父亲任何的回复,“爸爸,对不起,我真的不该回来的……”
这一次,我被发配到了鲁国更为荒凉的地方,受到了更大的惩罚,并且为了防止我再次逃跑,他们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永远也不会磨灭的墨刑。
墨刑,又称黥刑、黥面,即在犯人的脸上或额头上刺字或图案,再染上墨,作为受刑人的标志,永远也不能除掉。对犯人的身体状况实际影响不大,但脸上的刺青会令犯人失去尊严,使受刑人蒙受耻辱,无论走到哪里,脸上的痕迹都会跟着一辈子让你难以翻身。这个方法似乎真的很是有效,我再也没有想过逃跑了,也再也没有哭泣过一次,所有的苦难都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忍受。
几年后,鲁国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灾,连绵三千里,田地干裂,颗粒无收,百姓们面对着枯死的麦苗呼天喊地,想到即将而来的饥荒,不少人上吊自杀。
巨大的干旱终于带来了大面积的饥荒,百姓们颗粒无收,导致粮价猛涨,百姓们只能刮树皮和糠米来充饥,当食无可食的时候,倒在路边的灾民们的尸体便成为了残存的人们口中的食物。
为了能够活命,一些女子甘愿被卖到齐国都城临淄当妓女,当年管仲变法时在齐国开设众多妓院是为了增加齐国的财政收入,但现在反倒成为鲁国妇女们的避难之地。一些男子为了能够获得活命的机会,几个刀币便把自己的妻子卖给别人,两个馍馍便能将自己的孩子拿去给别人充饥。一时间,整个鲁国如同人间地狱,上万人逃往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