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南过与魏六爷的一番吵闹,西厢院墙处那些手里攥着红绸小木牌的新人们,全都沉默的看着南过,他们几乎都在思考着同样一个问题,对待南过这种不识进退,不知深浅,胸无城府而又冲动暴躁的人,他们是应该与其多加亲近才好,还是相互疏离才好,这家伙身上的钱实在太多了,而且他为人行事又不小气,待在他的身边确实可以蹭到不少好处。但过刚易折,像他这种性情的人很难适应复杂的全新环境,被人打去一身锋芒是迟早的事,更有可能连性命都难以保全,所以若是和他走得太近,将来难免会受到池鱼之殃。
院子里那些正在寻欢作乐的人们,有的开始对南过认真打量起来,也有的故作不在意,但对着怀中娇娘明显弱了几分热情。
南过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抄手从口袋里摸出大把的钱钞来,递到茶壶手里说道:“先结账,省得他们过一会儿不能同时出来,一个一个的找我要钱太麻烦。”
茶壶捧着钱,啼笑皆非的问道:“想必您在入狱之前都从来没逛过窑子吧!”
“管得着吗!”南过不屑的说道。
茶壶呵呵笑着揣好钱,也不再和他分说什么,转过头去,逐个为挑好了花名木牌的新人们指明路径,快活居中屋宅建筑齐整秩序井然,不需要繁琐解释,就能轻松找到相对应的房间位置。十几个新人或心事重重或激情澎湃的分散开来,去寻觅他们各自选妥的姑娘,独留下南过一人对着西厢院墙的看板发呆。
南过才是掏钱的正主,所以茶壶低声对他介绍了这面看板上暗藏的玄机,快活居中的姑娘姿色平齐,相互之间不分高低优劣,说是这么说,但掌院鸨儿姐还是会依据种种对比,私下将院中姑娘排出了个先后次序。看板上悬挂着的众多名牌里,靠近上下左右四个边角者姿色最优,其他位置相对次之,尤以看板中心区域最为低劣。
茶壶讲话时谨慎小心,看得出了解此中掌故的人并没多少。南过表现得漠不关心,他也没打算在这里找姑娘,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洁身自好,只是因为心里实在太烦太乱。手脚上的禁制手印迟迟不退,混迹在这狗场中,前景实在堪忧。
这时的茶壶突然惊叫一声,抱着脑袋跑开了七八步远,南过还以为是有谁朝这边扔砖头了,稍一侧身回头张望,却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不过,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曲线玲珑,身上那对几欲撑破衣襟的饱满胸峰尤为惹人注目,她身上着一件淡青色织锦长衫,脚上穿的却不是绣鞋,而是一双带有几分域外风情的羊皮小靴,靴尖处有些磨损,但这双棕色小靴依然被打理得光鲜明亮。
姑娘的眉眼如画,面庞清新,大大的眼睛与黄褐色的眸子,昭示着她外族人的身份。淡金色的长发盘成了两个羊角髻,鬓边发丝间挂着点点晶莹水滴,似乎是她刚刚潦草的洗了把脸。这姑娘腿长腰细,浑身通透的粉嫩肌肤仿若羊脂美玉,长得实在是楚楚可人,但她双眸中的眼光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寒,直教人亲近不得。
跑远的茶壶仔细看了半天,发现这姑娘手里没拿着砖头,腰上也没别着菜刀,这才壮着胆子往回赶了两步。
“姑奶奶,您怎么出来了?”茶壶紧张的对着羊角髻姑娘问道。
姑娘不答他的话,眨着一双仙气十足的眼睛,由头至脚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站着的南过,游移的眼神围绕着南过的身材打转,最后,她极为认真的看着南过脸上戴着的那只黑色眼罩,看得有些出了神。
南过根据这姑娘看人时肆无忌惮的目光,以及茶壶对她的恭敬与畏惧,猜出这个人很可能是快活居中的一个实权人物,所以他没有对这个姑娘近似于无礼的审视表现出任何愤怒与不满。
“兄弟!”姑娘突然露齿一笑,像个老友一样的抬起手来,拍了拍南过的肩膀说道,“来嫖娼啊!”
南过有些不知所措的歪了下头,闷声回应道:“不行吗?”
“兄弟!兄弟!”姑娘变本加厉的与南过热络起来,妩媚的笑着,与他勾肩搭背站在一起,嗓音甜糯的说道,“你不如选了我吧!这个院子里,属我的价钱最公道了!”
院中庭前廊下那些相互勾搭撩拨着的男女们,悄然间全都停下了自己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斟酒对饮的放下了酒杯,卿卿我我的收敛了笑语,都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投向了南过与羊角髻姑娘这边。
“这位客官,您身边那位姑奶奶您可万万碰不得,她是有了主儿的!”茶壶拿出了视死如归的魄力,对着南过舍命提醒道。
“有你妈的主!”姑娘翻脸如翻书,她搂起长衫裙摆,飞出一脚便向着茶壶的小腹踢去。姑娘的腿很长,这一踢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起翩翩舞的飞鹤。
茶壶当初也是个有胆进入狗场拼生死的囚犯,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袭中,只不过他受自身职司所限,不能对院中姑娘动用拳脚,所以除了躲闪逃避之外也毫无他法。
姑娘不依不饶,追着茶壶又踢又骂,手边若是寻着了什么东西,抄起来就向茶壶的身上砸,“你们不是逼着我接客吗?不是哄着我开张吗?不是说再不听话就断了我一日三餐吗?现在我他妈的答应了,你们却不挂我的牌子,我自己上赶着找男人睡觉,却又说我有了主儿。你们若是还顾忌丁点颜面脸皮,今天就当着青天白日把话说清,我怎么就有了主儿了,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就有了主儿了!”
茶壶只顾着跑,根本没余力回应她的问话,今天掌院鸨儿姐不在,所以他做事格外的谨小慎微细致周到,只求能相安无事对付到掌院回来,却没曾想初来乍到的新人崽子们会来逛院子找姑娘,更想不到这梳着羊角髻的姑娘会借机打起了新人的主意来。新人们地头不熟,根本没机会了解这姑娘身上牵扯的风波,而茶壶本就很难三言两语将个中内情说个明白,加之这姑娘别有心机的追打,这就让茶壶更不容易将那些不能轻易喧诸于口的勾当说给南过听了。
茶壶狼狈逃远,羊角髻姑娘走回南过面前,抹了下鼻尖上的细汗,然后毫不见外的将手搭在南过的肩膀上,用不再寒冷的眼神凝视着他说道:“兄弟,你嫖我吧,如果手头不宽裕,大不了这次我不收你钱!”
模样青稚的姑娘满脸认真,说着普通姑娘家听到后绝对会羞赧无比的话语,她将男女间的皮肉生意说得比卖大白菜还要稀松平常,反倒叫人不知该如何招架。
南过弩着自己并不算薄的下唇,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这一行,竞争都这么激烈了吗?”
姑娘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墩上,豪情万丈的说道:“这不是看着和你有缘吗,我不图挣钱,只为交你这个朋友!”
南过越听着越觉得别扭,他确实没什么寻花问柳的经验,可他至少知道,勾栏妓子招揽生意不该是这个样的买卖口儿。
在这时候,厢房窗口的魏六爷早已放开了怀中美姬,他眯着那双肿泡眼对南过说道:“小杂种别不要命,那娘们儿可不是该你碰的!”
没等南过说话,羊角髻姑娘便回头对他啐道:“别人碰不得,有本事你来啊,姑奶奶心甘情愿让你碰个够!”
魏六爷目光阴鸷,双手紧握着窗台木梁说:“你他娘的别急,老子早晚将你拖到床上,让你哭喊着跟我讨饶!”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来嘛来嘛!快来让我哭着讨饶吧,我他妈都等不及了。”姑娘讥诮说道。
魏六爷冷哼一声,捏紧拳头砸了两下窗壁,接着便愤愤然关上了窗子。
经过了这一番的鸡飞狗跳,南过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羊角髻是个怎样的麻烦角色,自己的麻烦已经不小了,实在没道理再跟她掺和到一起。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南过碎碎念着,准备抽身离去躲避是非。
羊角髻却哪里肯轻易放过了他,直接探出纤长而有力的手臂勾在他的肩膀上。
“你一个十几岁的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那里不行?”羊角髻像是发觉了南过根本没对自己存什么心思,如果南过不肯跟她走,那么她精心盘算的那些计划将全部落空。
姑娘因为失望,因而有些愤怒,所以与南过说话的语气也就生硬了起来,而且还抡起另一只手来,直接抓向了南过的裤裆。
南过不急不慢的出手阻挡,当他单手握住对方纤白手腕的一霎,才觉察出姑娘的臂力很大,出手力道竟然比一个精壮汉子也不逊分毫,这让南过瞬间收起轻视之心,用了两只手才拦住姑娘那一只手前探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