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和宋知白回来了,手中拿着很多的食物,还有美酒。
侯龙波吃惊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他指了指阿利手中的食物,对众宫女说道。
“对啊,这是灵芝饼,这是鹿茸香饼,这是鱼翅燕窝粉糕饼,还有高丽参点心,姐妹们,赶紧吃吧!”那宫女笑道。
众宫女围拢过来,羞涩的笑着,分了这些食物和美酒。
侯龙波鼻子一闻,便知这酒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每一瓶怕就达到了百两银子;这些宫女竟然以这样昂贵的东西来饮食,便是宫中妃嫔,也不可能如此奢侈的。
这反而更加重了侯龙波的判断,果然,阿利悄然在他耳边说道:“你最好跟我来,有些东西需要你来看看。”
侯龙波点头,向宋知白吩咐道:“知白,你在这里陪着众位姑娘,我们两人去去就来。”
两人出了房间,侯龙波跟着阿利来到上一层,阿利轻轻推开一个房间的铁门,用手指了指里面,却没说话。
他脸色有些苍白,侯龙波实在不敢相信什么样的景象能把阿利吓成这样。
直到他亲眼看到面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侯龙波也耸然变色,忽然失声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屋子里有四十多个少女的尸体,已经被涂满了白蜡,变成了蜡人,却个个都美目满睁,栩栩如生。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便是那蓝道长修建此地的目的,此地偏远,便于保守他的秘密。”阿利道:“他将这二百余名宫女送到此地,不是用来协助炼丹,而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用这些宫女来炼丹!”侯龙波的脸色煞白,双目中血丝密布,
脸上出现了奇特的微笑:“这些宫女,只是他炼丹的原料。”
阿利道:“隔壁的房间我也看了,里面满满都是被害宫女的枯萎尸体,枯萎而不腐烂,反而发出阵阵幽香,这都是他们让宫女们长期食用珍贵药材的结果。”
侯龙波道:“枯萎?为什么尸体是枯萎的?”
阿利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正是他们炼丹的方法,抽取宫女的血液和骨髓,与各种原料相掺和,炼制成丹药。”
侯龙波狠狠说道:“如此伤天害理,这蓝道人该下地狱!”
阿利此时正在用一种极为可怕的目光盯着侯龙波,忽然道:“你不会天真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这蓝道人身上吧?子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只是个造丹药的,最后是什么人吃了他的丹药,你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师父从小便训诫我,要忠君爱民,为侠义者,首要忠君……”侯龙波痛苦的自言自语道。
他这个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枭雄,居然也有犯难的时候。
“所谓天子,应当顺天爱民,匡扶社稷,使国泰民安,鳏寡孤独,各有所属。”阿利道:“你岂不闻‘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为了一
己私欲,如此残害生灵,伤天害理者,在我眼中,便已经不是天子,而是独夫民贼!”
侯龙波仰天长啸,忽然道:“你说的有道理!不是我背叛皇帝,而是皇帝背叛了天下人!!从今日起,那个住在九重宫阙里的,便不是我的皇上,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桀纣之贼!!”
阿利忽然笑了,道:“你刚才走了神,我在你身后,至少有六个杀你的机会。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杀你,现在终于不用杀你了。”
“杀我?!”侯龙波有些震惊的回头看着阿利:“你我是出生入死的弟兄,为什么你要杀我?!还打算用背后偷袭的方式?!”
阿利紧紧咬着牙齿,慢慢说道:“如果你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为那暴君狡辩效忠,我就绝不容你活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一诺第三次来到侯龙波门前,迎接她的,还是那道冰冷的房门。
一诺没有任何言语,转身就走,默默走回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她。
是如云。
一诺看了看母亲,欲言又止,如云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语气平静得让一诺有些害怕:“龙波没回来?”
一诺点头,两行眼泪忽然从她娇美的容颜上滑落:“他们说他是去打猎了,其实多半是去了柳家庄……”
如云叹了口气:“这是他一辈子也改不了的毛病……”
“那您还主动帮他求亲?!”一诺红着眼睛,语气已经颇为激动了。
“因为我们欠他的。”如云看着女儿:“他救了我们多少次?!而且,现在正是他要大展宏图之时,他必须得到柳大人的支持,所以,我必须支持他。”
如云拉着女儿进入房间,关闭房门,然后继续说道:“女儿,我需要你暂时离开侯龙波一段时间。”
听了她的话,一诺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母亲,你帮他娶别的女人还不够,还要把你的女儿从他身边赶走吗?!”
如云的目光坚定的看着一诺:“不错!”
一诺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如云看着激动万分的一诺,居然笑了笑,虽然这一笑,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有多么艰难:“因为一个女人,不仅仅只有丈夫,她也有父亲,当她父亲有难需要帮忙的时候,女儿是绝对不应该旁观的。”
“父亲?”一诺痴痴的望着如云,如坠五里雾中。
突然,一瞬之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了一样,岳阳竹林的一幕一幕都在一诺眼前乍现!!
那个英俊的老男人的脸,和蔼可亲,铁一般的脊梁和腰身,那双眼睛当中散发出来的热情和希望……
一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她忽然感到,这个世界对自己有多残忍,她此时竟有些后悔,那日在悬崖上落下去,就真的一了百了,再没有这些烦恼了。
“孩子,这是我们的错,”如云的泪水不知不觉的从眼眶当中流出,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你要跟我保证,不要哭闹,坐下来,安安静静听我讲完这段故事……”
第二天,深夜。
明月高悬,月光皎洁。
圣洁的月光之下,一切罪恶无所遁形,而一切美好的东西,却如花朵一般绽放。
三十里外,水月庵。
三个男人居然从水月庵中走了出来。
后面紧跟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师太,四个小尼姑又紧紧跟在她身后,而且身上都带着剑,如临大敌。
侯龙波向师太深鞠一躬,道:“御风师太,今日我等三人交托之事,实在有如上刀山下火海,若非万不得已……”
御风师太含笑举手,制止了他说下去,合掌低头一礼,笑道:“侯施主担着千钧干系,居然还再为老尼的安危担忧,便是冲着您这份宅心仁厚,老尼也要舍了这皮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十九位女施主的。”
阿利也深鞠一躬,道:“晚辈替这十九个女孩子谢过师太。”
十九个女孩子?!
不是二十个吗?!
御风师太笑道:“小施主何出此言,她们今后便是我的女弟子,又何必由你这小鬼头来代为致谢呢!”
出家人一般不开玩笑,但看来这师太与阿利着实有缘,两人第一次相见,便已经觉得很是亲切,感觉竟像是一对祖孙也似。
阿利道:“晚辈正是为此,才有求前辈。师太,晚辈只有一个要求,一年之后,我们便会故地重游。到那时,这十九个女孩儿,愿意留在此地长伴青灯的,便永远都是师太的女弟子;而如果有不愿意留下的,便请师太高抬贵手,让我们带走。毕竟到那时,我们可能已经找到了她们的父母家人,女孩儿的将来,还是要靠他们做主的。”
侯龙波道:“不错,师太,我们只有权力将她们解救出来,但没有权力让她们在此做一辈子女尼。这一点,还请师太能够谅解。”
御风师太笑道:“老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们这样有话直说的年轻人了,几位放心,一年之后,一切便如众位所愿。”
侯龙波道:“那好,晚辈等多有打扰,就此别过,一年之后再见!!”
三人便与御风师太告别,走进了积雪的深山,月光普照,白雪如镜,长路漫漫,犹如梦境。
“我这一辈子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侯龙波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上今天晚上我们所做的事情这样,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正义感。”
“你救活了这十九个女孩儿,便觉得自己很伟大吗?!”阿利冷冷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现在力量,够吗?”侯龙波道:“京师玄都观,可不是区区黑龙寨。那蓝道长武功深不可测,还有九大弟子和数千门徒,而且机关重重,真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即便你我联手,恐怕也难以来去自如。”
阿利忽然笑了:“要想吃鱼翅,便要跳海去鲨鱼群里吗?!”
侯龙波大笑道:“你有话便直说好了,不要学人家装什么深沉!”
“阳春三月,信阳松云观,正是几个道家大派的辩经大会。”阿利道:“而偏偏明年的道坛尊者,便正是这蓝道长。”
侯龙波点头,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半道上拦他,到时候想怎么杀他,便可以怎么样杀他。”
宋知白道:“不错,杀的就是他!从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竟被面前的惨景活活吓死的时候,我便知道,必须有人要为此负责。”
侯龙波笑道:“说得好,知白!你有这份胆气和侠义心肠,将来的江湖,必有你立足之地!”
阿利道:“当然,除掉蓝道长只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我们最终的目标是……”
侯龙波大笑,道:“对付这个人,却不用我们单枪匹马,我们有的是同盟军。说起他的仇人,起码比我侯龙波多上一万倍!!”
三人便不再说话,展动身形,走得很快,九十里山路,他们两个时辰,便已经走完,而且,因为一路冰雪太滑,他们的速度已经是大打折扣了。
一路上畅行无阻,黑龙寨已经被剿灭,此地现在真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等他们回到繁峙县城的时候,黎明已经到来,在这冬雪的清晨,太阳,还是那样热情,耀眼,洁白的大雪覆盖着茫茫山地和原野,好像已经将人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已隐藏。
侯龙波在这朝阳之下,忽然叹了口气,笑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希望那十九个女孩儿此时也在看这轮朝阳,毕竟,这是她们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人间的太阳。”
宋知白道:“我也希望,她们能从今天开始,拥有崭新的生活。”
阿利忽然道:“知白兄,你杀过多少人?!”
宋知白被他问得一愣,道:“这个我还真没算过,大概不过十几个吧。”
他又反过来看着阿利,道:“那你呢,你杀了多少人?”
“一百零三个。”阿利道:“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以前我只知道杀人,这一次却救了人,这两种感觉是很不一样的。这些女孩子,我希望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疯狂的噩梦,这样疯狂的虐杀,还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人。”
侯龙波忽然笑道:“怎么你不问问我曾经杀过多少人?”
阿利道:“有必要吗?你是什么样的心性,我已经太了解了,便是杀一万个人,你会放在心上吗?!”
侯龙波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道:“我不知道,等我杀人杀到了第一万个,便会告诉你答案的。”
“总镖头!”一声大喝,镖师小张飞快的跑了过来,阿利看他表情紧张,忽然笑道:“这个张镖师从来没报告过好消息,上次两位姑娘被英雄会抓了,也是这家伙报的信。”
“总镖头,你可回来了,我们到处找你!”小张表情焦急,甚至有几分恐惧。
侯龙波却再没有了当日的激动,几场疯狂而激烈的江湖仇杀下来,他的心已经被锻炼得足够冷静。是的,杀的人越多,心就越冷漠。
当被杀者用那鼓凸出来的眼睛紧紧盯着你的时候,当他的嘴中喷出黑色的血液和内脏碎渣,甚至是碎骨头的时候,你便会感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侯龙波居然笑了,慢慢说道:“小张,你先别着急,出了什么事啊,镖银被人家劫走了吗?!”
小张道:“不,不是镖银,是薛小姐!”
侯龙波脸上的表情瞬间便凝固了,道:“一诺,一诺出了什么事?!黑龙寨已经被扫平,在这繁峙县城里,谁又能找她的麻烦?!”
“没人找她的麻烦。”小张道:“是她自己走了。”
侯龙波脑袋嗡的一声,他突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也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走了?!到哪里去了?!”
“不,我不知道!”小张道:“你还是去见见夫人,再说吧!”
众人急匆匆回到了悦来客栈,侯龙波走到如云的房间外,轻轻敲门,得到允许之后便单独走进了如云的房间。
如云的声音里,居然听不出痛苦和焦急,依然保持着江湖第一大镖局夫人应有的镇静和沉着。
阿利和宋知白很知趣,显然如云知道一诺离开的原因和目的地,也肯定知道一诺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才能稳坐钓鱼台。
那么,接下来便应该是侯龙波,与这个本来应该做他丈母娘的女人讨论细节了,他与一诺的感情很深,却实在太过滥情,现在终于到了他自食其果的时候了。
他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回了各自的房间,他们是何等聪明的青年才俊,才不会掺合进这样的儿女私情当中。
更何况,他们已经走了将近百里的路程,确实已经疲惫了。
宋知白的背后,居然还挂着一个背囊,里面有几件东西,侯龙波还有用处。
“龙波,你来了?先不要着急,看看这个吧。”如云脸无表情,语气平和,只是用一只白皙滑嫩的手,递给侯龙波一张纸,上面是侯龙波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龙波哥哥,我很伤心,也很生气!但我又很明白,你是做大事的人,少不得柳大人那样的人做你的后盾,何况柳小姐如此聪明美丽,你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再说,那天柳小姐在悬崖上,教了我一命,便是我救命恩人,我更没有理由,反对你们两个人的婚事了。既然如此,我不妨先离开你一段时日,到一个我母亲知道的地方,跟随一个高人前辈潜心修养,练功,三年之后,如果我还没有忘记你,而你也没有忘记我,我便回来找你!请你不要来找我,否则我便自尽给你看!你知道我说话算话的!!还有,照顾好我的傻弟弟和傻侄儿,江湖险恶,不要让他们受伤。龙波哥,我常常想,如果当日我们一同死在英雄会的地牢里,便不会有后来所有让我烦心的事情了------我舍不得你,但我现在却得不到你,有时候,我真的感觉你的心离我太远------有缘再见!一诺。”
纸的末端,已经满是褶皱,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因为一个女孩子,对着这封信流了一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