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离去，黎明初至。

初冬的阳光有些温暖，却尚不足以驱散林木间积攒的寒气，最多只不过让见得到阳光的人，感受到些许太阳的光辉。剑霄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将自己身上被泥水浸透的外衣一件件剥下来，放在被溪水打湿的鹅卵石滩上。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剑霄对着背后的鱼素道，“我可是要洗澡了。”

“我身上的衣服也脏得很，也要洗一洗。”鱼素笑着说道。

“那你可以寻一处看不见这里的地方。”剑霄被鱼素看得浑身不自在，“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有你在这里，我也不敢脱衣服。”

“没事，我不在意。”鱼素道，说着一边坐在了一块岸边的大石头上，毫不在意剑霄惊讶的目光，将自己的上衣与裙子脱了下来，放到了水中。此时，鱼素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与一条黑色的打底裤。

剑霄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扭过头：“那我就再走远一点，给你腾出一块足够的地方……”

“不用。”鱼素道，“以你的身体状况，要在这冰冷的溪水中走几步，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吧？不用在意我，我和所谓的‘女人’不太一样，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披着女人外壳的木偶就好啦。”

“这怎么行……”

“又有什么不行呢？”鱼素歪着头道：“快点吧。就算你不着急，我也急着离开这里呢。”

剑霄还是觉得太不妥当，提着腿就想先上岸，再觅一处合适的地方。结果走了第二步就一个不稳，滑倒在了水里，想要撑起自己身体却又手肘一酸，使不上力气。

最后还是鱼素将他拉了起来，她抓着剑霄的手腕，笑着说：“要是你溺死在这条小溪里，可就算是给了我一个大巴掌。别勉强了，坐在水边，擦洗一下身子吧。”

剑霄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格，只能乖乖地坐到一旁，现将自己的衣服漂洗干净一些，再将衣服当成毛巾，擦洗身上的污秽。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用后背对着鱼素，不敢将目光移到鱼素曼妙的身体上，以免让鱼素觉得自己是一条色狼。

还是鱼素先打破了沉默：“你洗澡便洗澡，还这样防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不敢冒犯姑娘。”剑霄道。

“这便是所谓的‘男女大防’？”鱼素道，“男人与女人，天生便有着这样的界限吗？”

“对。”剑霄觉得鱼素的问题着实古怪，却也不想再多做解释，索性直接这样回答。

“可是，人类不是要依靠男女的交配才能延续下去吗？”鱼素道，“既然如此，这样互相防备的天性不是会影响种族的延续吗？”

“这个……”剑霄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只好这样说：“人类会如此，是因为人类有‘道德’。所谓的‘道德’，就是能够让人类群体发展得更好的社会契约。”

“‘道德’。”鱼素像是用力地思考着：“‘道德’，也是人心所生的东西吗？”

“算是吧。”剑霄道。

“真有趣。”鱼素笑了一声，“果然，人类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

剑霄觉得鱼素的话有点让人发毛，拿捏着用词，剑霄斟酌道：“姑娘，你……很少与人打交道吗？”

“对呀。”鱼素冒无芥蒂地说道，“基本上没有。我对人的认识，都是从书本和其他间接的方式得来的。”

剑霄瞪大了眼睛，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转过头去：“姑娘，你自己也是人，为什么……”

“嘿嘿。”鱼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都是真的。虽然我好像是一个人，但也有可能，我只是一个遵循程序的人工生命体而已。”

“你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的评价？”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嘛，‘人永远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的大脑’。这其实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悖论了，理论上，谁都无法确定自己是货真价实的人类。”鱼素用手掌捧起一汪清水，泼在自己的脚腕上：“当然，我扯远了。我的情况很简单，我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只是作为一个标志存在，对于人性，我只是略知一二，纸上谈兵而已。”

剑霄想要再度开口询问，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鱼素救了自己，自己再这样对她的过去追根究底，确实太不礼貌。没想到，鱼素却先打开了话匣子：“看你欲言又止，是还想问我什么吗？”

“没什么。”剑霄强压住心中的疑惑说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地向我敞开心扉了呢。”鱼素道，“对我来说，自己的事情也并不算什么隐私，你要问可以随便问。就当是，我对你相信我，向我倾诉的报答？”

在这个生死存亡，众叛亲离的关头，鱼素的温柔让剑霄心头一暖。一句话自动脱口而出：“谢谢你。”

鱼素却换了疑惑的口气：“这是等价交换不是吗？为什么你要对这样的事情表示感谢？”

“不是为了你的‘报答’，而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剑霄自己都惊讶于自己语言的绵软，心中的意识就像是在旁观一样看着自己说出暖心的话语：“从小我便被教导，什么事情都要依靠自己，什么时候都要远离别人。在我身边没有任何朋友的时候，你却救了我，还帮助了我。所以，我会感谢你。”

“是这样……吗？”鱼素捂着自己的心口，“真奇怪，我的胸口似乎有种热热的感觉，是生病了吗？”鱼素的脸有些不自在的绯红，就像是……不，也许就是……

“不，那是因为，你也很开心吧。”剑霄低着头，轻声道。

“是因为你说的话？”鱼素觉得自己在说话的同时，心跳也变快了。真奇怪，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不。我觉得，那是因为你也有很多美好的感情。”剑霄摸一摸自己的胸口，无疑，那里也有着一样炽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