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着小雨,车窗上的雨刮器不断地来回拨弄,把玻璃擦得干净,把郭宁的心拨的凌乱。马文涛告诉他的消息无疑是真实的,但是未来的路才刚刚开始,但现在就要看到尽头?郭宁想不明白,觉得这样走下去就是一条不归路。路上给父亲打电话,询问郭保军对这件事的看法,却被郭保军训斥了一句:“你多长时间没去看你大伯了?”
郭宁不敢回家,驱车来到梅城市另一端的一座公务员小区,这里所有进出的车辆需要登记身份信息,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的查验。
很快,郭宁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却发现楼下的大门被换掉了,以前自由进出的老木门成了最新式的视频通话门禁系统,而郭宁的职业习惯却让他在思考,这东西多钱?谁买单?
摁响了门铃,很快就传来了略微变形的大伯郭保华的声音:“宁宁?咋了孩子?下着雨怎么还跑过来了?”
郭宁的只有肩头还停留着几滴水珠:“没事,大伯,好长时间没来了,我爸让我来看看您,顺便向您汇报一些工作。”
郭保华的声音似乎有一些停顿,才慢慢吐出:“哦,这样啊。打电话也是一样的,快进来吧。”
楼道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角落里的蛛网似乎又大了一圈。爬上楼梯,郭保华穿着丝质的睡衣,一脸亲切的看着自己的侄儿慢慢爬上来:“真是的,以后来的话提前说,我让你大娘给你做点饭。”
郭宁知道,这个时间段,大娘还在外面遛弯没回来。往往这个时段,也是大伯会客的时段,不喜欢有人打扰。而今晚,这样的清净,也可能是父亲提前打了招呼。
郭宁进门之后,郭保华就回到了自己的沙发里,他的《新闻联播》还没结束,即使结束了,还有《梅城新闻》要看,说不定里面还有自己主持会议的画面。
郭宁自己悄悄换好了拖鞋,慢慢坐到了郭保华右手边的沙发里,郭保华专心的看着新闻:“稍等一下啊,你先自己倒口水喝。”
郭宁看着茶几上的热水壶,却丝毫不动,而是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却抓不住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七点二十,郭保华按下了静音键。遥控器轻轻的放在手边,翘起二郎腿,舒服的靠在了沙发里,问郭宁:“说吧,大晚上着急过来,有什么事?”
郭宁就像一个应聘的毕业生面对着老道的考官,双膝并紧,双手轻放在膝盖之上:“大伯,我们单位要降工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这事,矿上闹得挺大的,搞不好明天工人还会罢工。”
郭保华冷冷一笑:“你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郭宁还准备了一些自己对这件事背后的分析,但听郭保华这么一问,怯生生的丢出了一句:“能不能麻烦您去找我们领导谈谈?”
郭保华轻轻的摇摇头,“孩子啊,你还是不够成熟啊!”
郭宁稀里糊涂的看着大伯,不明白大伯说的是哪一方面,又或者是所有的方面?
郭保华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你觉得为了你这个事,我去找你们董事长,有用吗?”
郭宁受宠若惊的看着郭保华:“大伯,不用找董事长,找分管经理就行。”
郭保华更加失望的看着郭宁:“找分管经理有用?这是分管经理的决定?你为什么看问题不能看远一点,看深一点?”
郭宁不知道如何应对,目光慢慢的从郭保华的脸上,降到了郭保华的膝盖上,最后收回到自己的膝盖上。
郭保华:“现在煤炭的市场行情怎么样了?”
郭宁头也不抬的说着:“大伯,我在供应科,不是销售科,煤价的事,我不懂。”
郭保华:“不在销售,就不应该了解一下煤价?你连个基本的朋友都没有处下?你这一年多,究竟有什么收获?简直不成熟!”
郭宁壮着胆子狡辩了一句:“工作太忙,没时间乱跑。”
郭保华:“读书那会死读书,说不定有点出息。上班的时候死上班,一辈子也没出息!你不是挺聪明吗?”
郭宁知道郭保华指的是什么,但是正因为自己心里有太多的执着,他才不肯去做那些他认为“龌龊”的跟随。
郭保华就像看透了郭宁的心思,语气似乎温柔了许多:“宁宁,我也是从小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的,知道你俩都有自己的坚持,所谓的道义。但是你看看,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哥,现在都不肯回我这个家,在外面租房子、打工、坐公交,他这就是不成熟!你还好一点,知道回来,知道珍惜家里给你们创造的机会。但是,一样,要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是靠着低头就能换来的!你不用向我低头,你要向那些能给予你财富的人低头!”
郭保华看郭宁静静的听着,没有了丝毫的反抗,他自己却失去了继续训斥的力量:“我很快就要调走了,去省委党校学习半年。你的事,我暂时说不上话,希望你能够成熟点看问题。你还年轻,不着急,慢慢来。工资降点无所谓,没钱了说话。”
郭宁轻轻的摇头,他只是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跑到大伯家里要钱花。“大伯,我是觉得我这份工作没前途。”
郭保华看着《新闻联播》结束的画面,很快变成了《梅城新闻》的开播画面,兴奋的打开了声音,也兴奋的告诉郭宁:“刚到了一个单位,不到两年就想着换工作,你让领导怎么看你?我听说煤矿领导们的待遇依旧很高啊!对了,你不是和你哥一直有联系,他现在咋样了?”
郭宁知道,在大伯的心里,不管大哥多么叛逆,那都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牵挂:“他挺好的,上周六晚上我俩视频了,我哥他好像刚去了一趟西藏,晒黑了不少。”
郭保华听到儿子消息的喜悦很快又被心疼和厌恶代替:“去那地方干啥?穷乡僻壤!你俩就是小时候看书看傻了,一天到晚追求什么自由。什么是自由?有本事才有自由!他有钱没?没钱了你借他点,大伯给你报。”
郭宁相信,也许大伯能看透人世间的很多套路,但是始终看不穿他儿子的心。郭宁心里也有一丝酸楚涌上了鼻头。“大伯,我哥挺好的,不用担心。您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去我爸那转转。”
郭保华似乎在寻找电视画面里自己的位置:“行,那你慢点回,有时间过来坐,没事了陪陪你大娘。”
郭宁漫不经心的答应了一声,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车里,回到了自己家。而家中,父亲郭保军也在看《梅城新闻》,看见郭宁进门,兴奋的说:“刚才你大伯上电视了,你大伯是不是也在家看这个台?”
郭宁缓缓躺倒在了沙发上。
郭保军关掉了电视,遥控器随手扔在了茶几上,“怎么了?说了点啥?”
郭宁斜着身子倚在靠背上:“我大伯不管我,啥也没说。”
郭保军一脸怒气的看着郭宁,“我让你平时多去你大伯家转转,你偏不听!一天到晚就知道瞎玩,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现在,傻了吧!我都懒的管你!”
郭宁母亲也从这一声棒喝中,从卧室走了出来,轻轻的问郭保军:“孩子还小,这事,要不你去和大哥说说,他说话又没个分量。”
郭保军瞪大了双眼看着郭宁母亲:“我怎么没说,是咱哥让孩子自己过去的,我能说啥?这还是大哥上心,不然,更不管他。我问你,你平时在单位,下了班干啥?”
郭宁对着父亲,不管他是不是生气,永远自己都不觉得理亏,理直气壮的说:“回宿舍,看书,睡觉。”
郭保军:“尽看些没用的书,越看越穷!下班没事多去领导那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加班完善的,哪怕打扫打扫办公室,给领导收拾一下办公桌,这样才能给领导一个好印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郭宁:“凭啥?我在工作时间就能把工作做好,凭啥加班。加班的那是没有能力!”
郭保军:“哦,那加班的都是没能力的?就你有能力?有能力你怎么什么也混不上?单位降工资看把你紧张的。”
郭宁:“又不是我一个人降,全体都降!”
郭保军冷笑着:“狗屁!我就不相信,你们公司领导的也降?”
一句话戳中的郭宁的死穴,让郭宁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上来,脸都憋白了。
郭保军心有不忍,缓缓的说道:“孩子,你记得,这个社会,欺负的永远都是小老百姓。靠你自己,你根本什么也做不到。爸爸当年也是跟对了领导才走到了今天。以前一直不愿意跟你说这些,怕耽误了你的人生,但是现在看,才觉得毁了你的人生。”说着说着,郭保军竟然有眼泪,不由自主的留下,赶紧去拿抽纸遮掩自己的尴尬。
亲人的眼泪是一切的解药,郭宁暖暖的说:“爸,您挺棒的,如果我的人生有什么错,都是自己毁了自己,我一直都很感激您,您很伟大!”
郭保军的泪似乎更不受控制了,赶紧多拿了几张纸,似乎那些白纸背后的他在笑,“唉!其实爸爸只是个普通人,混的很一般,你要向你大伯学。对了,你不是在供应吗?有没有人向你送礼?”
郭宁眼睛里射出坚定的光:“有,但是我都退回去了。”
郭保军略有担忧的说:“其实,送礼,也是一门艺术,你应该多学习。随后我再和你大伯谈谈,应该尽快给你谋个位置,时间长了,你就废了。还有啊,一定记住,枪打出头鸟,不管什么事,不要冒尖。”
其实,郭宁这一年多在祥云,也看到了很多在校园里不曾接触的现实,他自认为不肯向现实低头。
其实,他从进了祥云的那天起,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