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这一趟出差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因为通过这次行程，他发现了两个重大信号：第一，煤炭价格肯定会降；第二，环保检查力度越来越大。因此，当马文涛充当着服务员的角色，在这次决定公司未来的走向会议上，也听得格外认真。

当王总的报告陈述完毕后，董事长率先鼓掌，其他几位经理也纷纷响应，王总本来已经坐下的身体只好再次微微站起，轻轻鞠躬以示感谢。

董事长鼓掌完毕后，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郑总。眼神相对的瞬间，郑总便对着其他几位朗声说道：“下面大家还有什么重要事宜，自由发言。还是老规矩，挨着说，蒋总，你先来吧。”

蒋总简单清了一下嗓子：“我先对王总这次的辛苦表示深深的敬意！”说罢看了一眼王总，接着说道：“但是，作为分管公司管理的经理，有几个问题还是要请教一下王总。首先一个，你以低于公司报价近每吨20元的，这样的一个价格向河南、河北几个电厂签订了大批销售协议，这样势必会对本公司造成大量的损失，请问这样做，是否经过了董事长和经理班子的讨论？”

马文涛站在郑总的身后，清楚地看到王总不慌不忙的应答：“首先，必须承认，我在签署协议之前，没有得到董事长的批准。但是我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有大量煤矿竞争者存在的不利局势下，占得先机势在必行！虽然这几家电厂和我们之前都有合作，但是生意就是生意，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另外，我本身就是公司任命的分管销售的经理，这样做，相信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说罢身体微倾，看向董事长。

董事长一动不动，似乎眼睛也没有眨。

王总继续说：“虽然煤炭是硬资源，但是过去的十年，全国已经产能过剩。这不是我说的，大量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现在周边的矿已经开始打价格战，我们如果不掌握主动，早晚得吃亏。煤炭，放在仓里，只是材料，卖了，才是钱！”眼睛直直的看着蒋总，没有情绪，却让蒋总很不自在。

董事长此时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这个事不说了，说下一个。”

王总这才把眼睛转向了手里的文件，蒋总的脖子似乎才从窒息中得到缓解。蒋总接着说道：“集团公司又发函来催，说是我们公司去年的工资总额，超标严重，今年是个什么预算，希望我们能早些答复。”这件关系到全矿大大小小所有人利益的问题，蒋总不敢左顾右盼，殷切的看着年迈的董事长。

董事长轻轻叩了一下桌子，得到信号的马文涛赶紧把杯子里没有热气的水换掉了。“那你的意见呢？”

蒋总不慌不忙徐徐道来：“我的意见是，全矿自我以下，自然不包括董事长您。所有人工资一律下调，每人先降一千，咱们先试运行起来。”

“放屁！”石总直接打断了蒋总的陈述，“说得好听，你坐办公室喝着点茶就把钱赚了，井下一线的工人受多大的罪你见过没有？董事长！我认为，一线、二线工人的工资不能降！”

董事长轻轻喝一口热水，“其他人呢？”

郑总此刻也轻声说道，担心声音太大影响了身边这位站在权力顶峰的老人：“我觉得这个事有点草率。一线工人，一个月拿万把来钱，降一千其实也能接受。但是地面的员工，尤其是那些临时工，扫地的、做饭的，一个月就不到两千的工资，你直接给人家扣一千，人家怎么活？”

蒋总微笑解释道：“这就是个提议，不行就多的多降点，少的少降点。”

石总哼哼一声冷笑：“行啊，蒋总，你先说，你降多少？”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蒋总身上，因为，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蒋总不及防会有此一问：“那个，咱们就不降了吧？”说着又把眼睛扫向董事长，可惜董事长安安静静的看着杯子里的水，压根没有注意他的存在。但是其他几位经理，心上悬着的一把刀算是落到了别处了。

石总接着问：“哦，咱们不降，底下的人都降。你也不怕底下的人造反？那可都是一帮子拿命换钱的人啊！”

蒋总不慌不忙地说：“科长和队长的工资也先保持着，让他们去和自己底下的人沟通协调。”

马文涛看着眼前的一帮人，听到这话之后，纷纷开始低头沉思，似乎这是一个切实有效的方案。而马文涛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毕竟自己，也是靠工资吃饭的一员。而他面前的这帮子人，没一个是靠工资生活的。

董事长在沉默中突然伸手一指，“那个谁，别睡了，你说句话。”

马文涛顺着方向看去，竟然是吴总，已经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张开，像是一个体力不支的老人。

王总轻轻推了一下吴总，吴总才意识到董事长点自己的名了。赶紧坐好，似乎迷迷糊糊中，他也没有错过精彩的讲话。“那个，是吧，哈，我觉得蒋总、郑总、石总说的都有道理。具体怎么办，还是应该听从董事长的安排。”

马文涛不由得内心里同时发出两个声音“高！实在是高！”，“呸！什么玩意儿！”。

董事长：“其他人呢，还有意见没？”

郑总发现董事长接管了自己的台词，很尴尬的喝了一口茶。

董事长轻轻说道：“散会！”然后没等马文涛帮他抽开椅子，就走出了会议室。

剩下一屋子的人，也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介意自己没来得及汇报工作，走向各自的办公室。只有马文涛，把所有的烟灰缸全部清洗完，把所有的椅子摆好，还把看不到灰尘的地又仔细的打扫了一遍，这才大白天的关掉会议室里的灯，静静地关上门，去库房，找郭宁。

而张华在会议中间就接到了郑总的信息，带着厚厚一本，全矿所有员工的平均工资的工资表来到郑总的办公室里静静等待。很快，郑总就回来了。

郑总坐下，一改之前的状态，紧张的看着窗外。张华走到门口快速的关上了门。

郑总开始轻轻翻阅面前的工资表，第一张就是各位领导的工资表。郑总怒斥：“看看这些屌，拿这么多钱，就不知道干点实事。”

张华看着郑总，似乎他全然不知道他自己也是那第一张里的一员，而且位置也罢、工资也罢，一点也不低。

郑总翻到第二张，这张开始，就是各科室、各队组负责人的工资，郑总说道：“确实不少。”

张华不知道这个“不少”究竟所指为何物。

郑总又往后翻，很快就到了地面科室人员的名单，看到张华的名字后，轻轻问：“小华，假如降工资，你会有什么打算？”

张华就像面对一个玩笑，但也说出了自己无奈的境遇：“能有啥打算，接着干吧。”

郑总把目光从工资表上抬起：“没有别的想法？”

张华实实在在的说着：“有顶什么用？让我下井我也没那个本事，辞职也没处去。只能瞎混呗。”

郑总语重心长的看着张华：“兄弟啊！这个矿勉强还能养活个我，你可不能指望它养活你一辈子啊！”说罢，挥挥手，示意张华可以离开了。而郑总的心，其实，已经安静下来了。

而另一间办公室里，在蒋总坐下后不久，王小明也走了进来，随手关好了门。

蒋总问王小明：“公司整体要降工资，你拿个方案出来，看看哪些人可以降，哪些人暂时不降。”

王小明震惊的看着蒋总，一动不动。

蒋总注意到了王小明的呆样，轻轻说道：“没事，干部们不动。另外，算一下，我打算提拔一批副队长，这些人的工资稍微提提，但是要求工资总额要降，快去！”

很快，有关降工资的消息，就像播种一样，洒遍了祥云的每一寸土地。然而，每一寸接收到种子的土地，却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