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了一个简易的渡口,渡口一旁的地上斜插着两块烂木板,一块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溪湖。由溪流汇聚形成一片浅浅湖泊,由此就名为溪湖也不算没有道理。但另一块烂木板上同样歪歪扭扭的十个小字,就让南过既感到头昏脑涨又觉得啼笑皆非了。
“另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南过抠着鼻孔喃喃念道。
铁塔大汉走上前来,冷声对着所有人说:“想到对岸去,有两个法子,要么自己趟过去,这片水洼清得很,没什么淤泥,也淹不过脖子,绝对淹不死人;要么就是来与我扳手腕,谁赢过我,我就背着谁渡过对岸。”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即使这个季节的湖水冰寒彻骨,即使湖中最深处绝对能够没过人的胸口,这些人也决定趟过去。对于大汉所说的扳手腕,他们想都不敢去想。
铁塔大汉十分轻蔑的看着这些人,也懒得再去解释自己与人扳手腕只许用两根指头,更懒得再去解释和自己扳手腕只需坚持三屈指的时间就算对方获胜的规矩。他在这里要看看新人们的倨傲与狂妄,而却并非是力量,今天送来的这一批人让他觉得失望透顶。
人们收好脱下来的鞋袜,顶着自己的包袱物什开始下水,湖水沁凉,寒意穿透脚板,直接刺透全身,让头皮都跟着一起战栗。有的人只在水中走了两步便扛不住冰冷,直接退回了岸上,有的人则咬牙坚持着,嘴里发着“嘶,哈!嘶,哈!”的声音勉力前行。
大汉看着那些人,朝地上啐了口痰,“娘的腿,进来了一窝脓包废物!”
他稍一扭头,发现了倚着包袱坐在地上的南过,大汉心里有些惊奇,随后他看着南过的目光显得越发不耻。这个人连水都不敢下,比起那些人来更加不如。
“你还等什么,难道想和我扳手腕不成?”大汉讥诮的对南过问道。
南过歪头看了看天,天时尚早,自己的禁制要到晌午才能消解,他也没有心思向铁塔大汉说明自己的状况,在他看来,大汉就是个依仗自己身高力大而瞧不起其他人的草包而已,你长得这么壮是你自己的能耐吗?那是你爹妈有本事!
“我在等船!既然有渡口,又怎么会没有船。”南过悠然的闭上眼睛说道。
大汉嗤笑一声,“娘的腿,那你就慢慢等吧!”
说罢,大汉便踩水渡湖,他这样一个彪形大汉,体重绝对超过两个普通成年人的分量,但他却能形如莲叶般踩在水面上漂浮不沉。走了两步,大汉却又退了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为北门接引使的分内工作,郁郁不快的对南过说道:“想坐船,你不够格!只有这一批新人中被选中的‘头彩’才能乘船登岸,原本确实准备选个‘头彩’出来,可看看你们这拨人的德行,即使勉强挑出来一个也是丢人现世的货。”
南过有些心里没底的睁开眼,他本想问问什么是头彩,怎样才能成为头彩,但当他看到大汉有铁掌水上漂的本事之后,便开口说道:“裘帮主,咱们打个商量,你先背我过河,然后咱们下午再比试掰腕子行不行?”
南过看着大汉在脸上淤积起来的怒意,一瞬间就猜出了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于是他迅速开口先发制人,“滚你娘的腿!”
大汉愣怔了半晌才缓过神,他没搞明白自己要说的话怎么就从对方的嘴里先蹦了出来。
正当此时,有一艘乌篷小船自湖心荒枯的长草丛中驶了出来,船尾撑篙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看穿戴十分古怪,而且他的背上还负了一柄鬼头长刀,让这撑篙人看起来更加怪里怪气。乌篷小船驶向这边湖岸,湖中那些被冰冷湖水冻得腿脚抽筋,再也寸步难移的人们,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后的生路,拼尽余力向着那艘小船靠近,撑篙人横起长篙左挑右拍避开众人,没伤了谁,却也没救了谁。
湖中的人对着小船叫骂了几句,眼见撑篙人见死不救便不再多予理会,有的默默煎熬着继续前行,有的则挨不住彻骨冰寒,纷纷向岸边退了回来。
铁塔大汉看着乌篷小船越来越近,便有些泄气的摇了摇头,他一脚踏在湖里一脚踩在岸上,竟然不知该是进是退。
小船切着渡口的木栅停稳,撑篙人将长篙用力插进湖沙中,抬手以食指挑起头上斗笠,露出了自己的双眼。这是一个非典型的东方面孔,鼻梁很挺,颚线很直,脸上轮廓清晰,五官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很起眼,但搭配起来却出奇的恰当,浓密的胡茬给他平添了几分暴戾之气,浅浅的眼窝却又透着一股和善,这张脸谈不上让人过目难忘,看了第二眼之后也未必能记得,只有看得久了,才能慢慢觉出这个年轻人的耐看之处。
南过挎好了自己的包裹,规规矩矩站在渡口上,不发一语。
撑篙青年看着南过的脸,留意更多的是他脸上的眼罩。
两人僵持不动,仿佛他们在进行着一场谁先开口谁就会输掉的游戏。
一脚踩水一脚踩岸的大汉感觉自己的脚底板有些发麻,但他似乎也被那两个人所感染,极力保持着身体一动不动。
几个退回岸边的囚犯发疯的揉搓着自己冻僵的双脚,稍有缓和,他们便商定了来抢渡口前的小船,他们拿出掖在包裹中的匕首与短刀,一步步的向着渡口逼近。
大汉看着几人意动,心中顿生烦乱,踩着水面的那只脚竟咚的一声陷进了水里,鞋袜瞬间湿透。
“去你娘的腿,全都给我滚远些!”大汉暴躁的对着围上来的几人怒喝着,顺手捉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他回身轮转一周,将手中提着的那个人向着湖心扔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那人不及发出叫喊声便在湖面上飞掠,他竟然像个回旋的石子一般在水面上连连跳跃,几经弹射,终于头破血流的摔在了对岸。
其余几个打算抢船的人,心有余悸的退后十余步,尽量与大汉保持着安全距离。
南过依然注视着船上的青年,他看着对方,就像在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样貌不同,气场不同,可是那份与这个世界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却与自己十分相似。
撑篙青年突然开口打破沉寂,他对南过说道:“想上船吗?”
“想啊!”南过说道。
“可我凭什么让你上船呢?”撑篙青年平淡的继续问道。
南过捏了捏怀中包裹,才想起自己没钱,包裹中的棉衣值不了几个钱,至于那口短刀,似乎比撑篙青年背上那一柄逊色太多,人家一定瞧不上眼。
“我字写得还算马马虎虎,可以帮你把招牌从新写写!”南过指着渡口旁边那两块烂木牌诚恳说道。
撑篙青年极不满意的咂了砸嘴,然后将一只手臂搭在小船的乌篷上,“这样吧,你唱支歌,唱一首这天底下没几个人听过的歌!”
“你特么在耍我吗?”南过的面色一冷,语气生硬的问道。
“我特么干嘛耍你!”撑篙青年说道。
南过瞬间惊讶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世间还能有人与自己讲话的口吻这么相似,他刚刚与这个人沉默着对视,就是在冥冥之中与他进行着某种彼此间的认证,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面前的人,应该与自己是同类。
“唱就唱!”
南过清了清嗓子,两手勾连顶在小腹处,摆出了个美声唱法的标准发音姿势,“吹!吹!吹个大气球,吹大了气球玩球球!”
撑篙青年斜眉歪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随即他拉开乌篷上的灰色布帘,像是对乌篷中的什么人吩咐了几句,然后便抬起头来一脸淡漠的对着南过说道:“上船吧!让我家大舅看看你!”
青年的话语之间透着股说一不二的决断力,大概是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对属下发布命令,而不是征询他人的意见。
“哪儿又出来一个大舅啊?”南过跳上船,三摇两摇稳住身,还未等他钻进船上的乌篷,撑篙青年便撑起长篙,向着湖对岸渡船而去。
南过挑起布帘俯身入篷,里面等着他的却是个美人儿,美到无可挑剔,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如云青丝浓墨黑亮如绸,粉嫩肌肤水润晶莹,一双凤眼春情萌动,清澈的褐色瞳子中犹如宁静的小河在蜿蜒流淌。
人很美,非常的美,美得巧夺天工,美得不可方物。
“坐!”大美女对着南过轻扬粉臂,招呼他来自己身边的小桌对面坐下,举手投足之间端庄得体落落大方。
南过低头入座,看到美艳女子案头摆放着一个签筒,与一个翠竹制成的老头乐,老头乐做工精致小巧,竹色翠绿,边沿处圆润细密,尾端还以红丝缀着颗娇小的白玉绣球。
“你大舅在哪儿啊?这是你大舅妈吧?”南过朝着乌篷外的撑篙青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