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囚犯准备戴上镣铐出工之前,肥猪带着两个监差来接南过去狗场,狗场每半年才开一次北门,这是卑塔的大日子。南过临出门时站在走道上扫视了一周,权当与这间牢房中的所有人作别,整个牢房的囚犯们似乎并不意外他会离开,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不舍与疑惑。
今天的肥猪少言寡语,显得很疲惫,双眼中血丝密布,滚圆的两腮上有些浮肿,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更肥了些。
几人沉默押送着南过横穿了整个丙字营,在几大营区的纵向集汇地有一间黑色大屋,两个监差推搡着南过走了进去。此时的屋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上去大概都是各牢营准备送进狗场的囚犯,其中大部分人的身量都十分魁梧强健,看上去一个赛着一个的精壮勇武,在这秋寒彻骨的季节,居然还有两三个人赤裸着两臂,将自己鼓胀虬结的粗壮肌肉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肥猪突然扭过头对着南过笑道:“看看这帮废物,没一个像样的,这下你总算有些信心了吧!”
胖子管教这句话的用心有些歹毒,而且也收到了很明显的效果,屋中大半的囚犯都因为听到了他这句话,都向南过投来种种极不友善的目光。
南过眯着眼睛微笑着,凑到肥猪的耳边,很小声的,向他家三代以内的女性亲属献上了最最深情的问候。
“哦!是吗?”肥猪仍是保持着笑脸,对着他说道,“你也觉得这些杂碎没有半个能看得入眼吗?忍忍吧,谁让你来的不是时候。和这帮家伙同一批入场的确丢人了些,但也不能就因为他们,让你再苦等半年不是?”
前方一个手捧囚犯名册的差人对着肥猪热络问道:“千爷,您今天带的这家伙就是南过吧?”
肥猪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他继续那么张扬,戏就有点过了。
差人从地上提起一个行李包裹扔在桌上,招手示意南过自己上前领取,包裹中是囚犯入狱时除了钱钞之外的所有物品,卑塔中乱归乱,却从来没人贪图这点蝇头小利,尤其是准备送进狗场中拼杀的囚徒,他们需要自己平素里用惯了手的家什,许多人本来就是奔着进入狗场才故意犯案入狱的,入狱时可能带着趁手的长短兵刃,也可能带着毒针暗弩泻药迷香,反正狗场中没有针对这方面的规矩,能把别人阴死也算是你的本事,所以囚犯的私人物品极少被狱中官吏贪墨。
只不过十分可惜的是,南过在入狱之前,已经被那个霜瑟裘给洗劫了一遍,除去那柄从马贼手中抢来的短刀,和那套针脚细密的棉质衣裤,包裹中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千爷,您手上这次不是有两个名额吗?另个人呢?”差人一面提笔在监犯名册上打着勾注,一面对着肥猪谄笑着问道。
“另一个有些啰嗦事,晚些再送过来。”肥猪低垂双眼答道。
差人手中提着的笔略顿了顿,心中存疑却并未多问。两个入场囚犯没有同时送来注名,一来不合乎规矩,二来太过于麻烦,实在是没有必要,由此可见肥猪似乎在刻意的隐瞒什么。
完成了简单的人名比对与物品交接,那个差人清点了一下人头数目,便引领着屋中的二十余个囚犯与他们各自的看守离开黑屋,向着整座卑塔大狱的最中心区域进发。
和南过心中的猜想一样,所谓的狗场,正是卑塔中监狱区与采矿区中间的那片高耸围墙所囊括的广袤地带。狗场面北这一侧的入口是近两丈高的红漆大门,门上镶着两排铜锈斑驳的铆钉,每一颗铆钉都有馒头大小,看上去威严十足。在大门两侧,各修凿着三个排水孔洞一样的半圆洞口,每个洞口只有不到一尺的高度。
今日狗场中送入新人,那两扇大门却只被推开了一扇,而且那一扇门也只开启了刚好容人通过的一道缝隙,这让心高气傲的一干囚犯们感到无比愤怒,自己堂堂正正进来拼命,又不是和邻村的寡妇偷情,犯得着这么偷偷摸摸藏头露尾吗?
一路上南过都被其他几个囚犯紧紧盯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历目光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煎烤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借着前方门口再次核对人名的空档,南过看着肥猪的胖脸说道:“死肥,做人要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三番五次这么害我,将来我要是活下来,一定跟你儿子好好算算这笔账。”
听到南过提及自家儿子,肥猪脸上勉强保持着的笑容有些僵化,面前这家伙搅黄了自己两年多的算计,偏偏还不能对他出手惩治来一解心中郁结,若再不能弄些手段埋些陷阱,肥猪怕自己直接被气得中风。
“你若还有性命出来,我家鼎儿随你处置。”肥猪尽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对南过说道。
这时候,前方狗场大门处传来了个如金似铁的粗粝声音,“南过南一浩,进来!”
“来了来了!”南过一边对前方应着声,一边搂着肥猪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家那个病秧子啊,得赶紧找大夫治治,别舍不得花钱,不然我怕他等不到我出来!”
肥猪冷着脸推开他的手臂,压抑着声调说道:“姓南的,你从狗场里出来的那天,我们父子俩一定会来这里接你,希望那时候你仍能像今天这样笑得出来。”
南过抓了抓胳膊,一边走向狗场大门一边对着肥猪说道:“我当然笑得出来,就是不知道你那时会是什么表情!”
朱红色大门的后面站着个高逾两仞身如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大汉一只手撑着巨大的门板,对着赶过来的南过怒骂道:“你娘的腿,磨蹭个什么!怕死的就别进来,不怕死的就别啰嗦!”
南过侧着身,不紧不慢的走进大门,撑门的汉子撤回了手,大门咣当一声自行闭合,原来这两扇大门的后面铸着铁闸坠锁,如果没人去推,大门始终保持着两相闭合的状态,不算门外那些拳头大小的黄铜铆钉,三四串手臂粗细的铁链上满是锈迹斑驳的砣锭。南过看明白了两扇大门的闸锁结构之后一阵心惊,他觉得即使自己力量恢复如初,推开大门没什么问题,但却未必能像铁塔大汉那样轻而易举推开大门之后,还将开门状态维持了那么长时间,足足等到新来的所有囚犯们全部核对过姓名身份,那个大汉仍旧未现疲态。
“大哥贵姓?”南过一脸讨好的对着铁塔大汉问道。
大汉举起门上粗如船锚的铁闸将门锁牢,然后朝地上啐了口痰,“贵你娘的腿,少跟我套近乎。”
“你特么会说人话吗,有没有家教,你爹你妈没教过你伸手不打笑脸人吗?”南过瞬间就翻了脸,叉起腰破口骂道。
大汉先是一愣,然后面目狰狞的看着南过,看得十分仔细,就像是生怕今后再次相遇时会认不得对方一样。
“三天后,等你过了新人的庇佑期,你爹我亲手把你砸成肉酱丢去喂狗。”
“你特么还养狗那,是不是顿顿都拿狗屎当饭吃啊?”南过不让分毫的回骂道。
站在前方的十几个囚犯都看傻了,他们每个人在走进那扇大门时便已被这铁塔大汉天神一般的力气吓了个半死,先前带着的那点傲气已经被杀了八成,有的甚至直接被震慑的像个鹌鹑一样畏畏缩缩站在原地,开始责问自己,为什么一时昏了头非要进入狗场来作死。不过也有的人开始猜测,那个高壮无比的铁塔大汉会不会就是北门的门主,如果他是场中武力至高的一位门主,那么这些囚犯还有些信心在狗场中搏一搏,但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看门人,那还搏个屁,直接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但不管是哪种想法,这二十几个人也没有胆量去招惹那位大汉,人家神力无敌威猛如斯,就算他说自己能生吃活人,这些新来的也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怀疑。所以他们才无比震惊于南过的挑衅,一个人需要多么强大的自信才能将那个铁塔大汉视如无物,丝毫都不放在眼里。所有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间用目光相互交流着,很短暂的时间内,他们就得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比较信服的结论:这个名叫南过的独眼囚犯,脑子里进过水。
“你们怎么不走了,都在这里站着干嘛?”南过走过来与新入场的囚犯们汇合。
众人像躲避瘟疫般的为他闪开了一条路,有人木讷的指着前方解释说道:“前边没路了,那里有一条河!”
前面确实有条河,但说是河又有些不够确切,水流速度太过温缓,水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湍流与浪花,与其说这是条河流,不如说这是一片湖泊,但相对于湖泊而言,她又显得不够大,不够深。这是从山顶蜿蜒而下的几条溪流汇聚而成的一大片浅湖,水质清澈,连水底的砂石看上去都纤尘不染。湖的另一岸,是与寻常城镇殊无二致的各色建筑,更远些的地方,透过稀薄的山雾,能模糊的看到一座十几层高的古塔,塔身黑白相间,彷如以天地山岗为背景的一幅水墨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