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被吓得流出泪来,一张小脸皱得分外的委屈可怜,但饶是如此,她也没敢哭出任何声音。
“谁许你哭了?”峰主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少女迈进一步。
少女见势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战战兢兢的向后退却。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从门外冲了进大堂,拦在了峰主与少女之间。
“父亲,或许小妹是被人算计了。”中年男子恭敬对着峰主说道,“您若应允,我这就带人去卑塔查个究竟!”
少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藏身到男子背后,抽抽搭搭哭得更加委屈。
“逸年,你给我闪开!”峰主嗓音低沉的对着男子吼道,老人家灰白的须发无风而动,就像湖底飘摇的水草。
男子搓了下自己宽宽的额头,闭起眼睛,纹丝不动的挡在少女身前。下一瞬间,大堂里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男子的身形却微微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他噗地一声喷出满口鲜血,然后便手扶胸口瘫软在地上。
少女用自己汗津津的小手抚摸着男子脸颊,她满脸泪珠滚落,泣不成声的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峰主看着喋血的长子,血丝密布的一双眼睛缓缓恢复了清澈,他走回座椅,仍是余怒未消的说道:“自小你便处处回护着她,到了如今,看你把她宠成了什么废物样子?”
男子抹着嘴角血污,对身旁小妹故作严厉的说道:“就知道哭,还不快快向父亲大人认错!”
少女撅着小嘴,抽泣着咕哝道:“我又不知道是哪里错了,我明明在走出卑塔之后还偷偷查看过,那时候惊麒子明明还好好的,哪里晓得交到父亲手中之后便枯死了。”
“还敢犟嘴!”峰主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惊麒子交到自己手中时早已活性尽失,经过大致勘验,株体枯死程度已经超过了两天以上,而且这还是将镜中生气影响折算在内的结果。
“你闯下弥天大祸还不自知,真真该打!”大哥逸年满脸厉色对着少女斥道,遂又转过脸来,对着峰主缓声说道,“父亲您先息怒,小妹刚刚不是提到,有个叫做南过的监犯碰过惊麒子吗?想必定是那厮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小妹她毕竟年幼,难识人心险恶,被有心之徒诓骗了也难辨真伪!”
少女不住点头,她回到峰中发现惊麒子枯死之后,便将今日在怪坑铜镜中发生的事情与家人讲了一遍,但叙述得并不详尽,毕竟其间还掺杂了那些令她难以启齿的事由。现在她急需找个人来为自己背上这口黑锅,听到大哥如此为自己开脱,瞬间觉得把责任先推到那个惹人生恶的囚徒身上也算极为恰当。
“那家伙是季幽谷传人,他会用节血切脉手!”少女眨着泪盈盈的双眸说道。
“乱讲!季幽谷何时走出过男弟子,况且,若真是那谷中传人,又怎会沦落到矢梓卑塔中坐监服役?”峰主似嗔似笑的说道,转换了话题,他的怒火也开始慢慢的平息下来。
“逸淼,你既然看过了切脉手的指法是如何施展,还不快跟父亲大人仔细说说!”大哥逸年连忙说道。
季幽谷与破伤峰等几个世家都是天下医道翘楚,就如宗师门派一般各有所长,像自家破伤峰所擅之能便是药草汤剂除病祛毒,而相传季幽谷一脉专以金石疏经络活气脉续筋生骨,更远些的世家还有东南滨海伴莘滩,听说那一脉更为神奇,可利用斗气入体为患众解病灶化寒暑。
据说国中几大医道世家的先辈在早年间也曾有过接触,学术贵在互通有无,相互间加以交流融汇总能有所裨益。但当时几大医术谱系独立发展已久,早已自成一统,都有着成熟的医道理念与相对完备的技术结构,虽然他们都是家学渊源的杏林妙手,却在诸多方面都达不成理论上的殊途同归,甚至在很多细节上竟然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当时恰逢有病患上门问医,几家精英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激辩整整一日一夜都难服彼此,直至最后,险险误了病人性命,众医家被患者亲眷指面痛骂有才无德持术不仁,几大医家便悻悻而散,从此断绝往来。
久而久之,几大世家之间隔阂日笃,逐渐形成了如今这种能者自重,各居一方,相看两厌,王不见王的局面。
这也就是说,这几大世家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能够见识到对方的能力与技法。既然吃的是同一碗饭,自然就会对别人吃饭时吧唧嘴的花样充满好奇。
所以峰主点了点头,示意女儿说说那传说中能淤阻人身血脉的手法,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神乎其神。
但少女一下子竟支吾了起来,她几次提起勇气开口陈述,却又始终讲不出只言片语。
“没用的废物,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吗?”老峰主再次愤怒了,他很容易就猜出了少女为什么开不了口,于是他一边高声咆哮着,一边四处寻找能用来打人的东西。
大哥连忙将少女庇护起来,峰主如果只是利用“化血”来惩戒子女,反倒不会伤及太甚,虎毒不食子,老爷子再如何愤怒,也不至于在自己研习半生的领域内失了分寸,绝不会错手伤了子女身体的根本。但老爷子若是直接动了拳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老爷子虽然年近六旬,但素来注重锤炼体魄,他情急之下的一拳一脚,重一重就会让人伤筋动骨。
大哥逸年护着小妹左躲右闪,老爷子见了便更急更气,三个人拉开架势,老鹰抓小鸡一样的你追我赶。
大哥渐渐支应不住,有些气恼的对着门外嚷道:“老二,你还不进来劝父亲消消气!他这般年纪了,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一直安静蹲在门外的少年听到大哥召唤,只是懒散的扭了下脖子,然后又继续埋下头去,专心致志的逗弄着身前的花猫。大花猫眯着眼睛高昂着头,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少年搔弄着它脖子底下的软毛,这让它十分舒服惬意。
“老头子运动运动也好!”少年冷冷淡淡的说道,没有半点走进门去管闲事的打算,他瞥着屋里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复又说了句,“再说那家伙也是真的该打!”
少女被这句话激得火了,门外那个二哥与自己年纪相近,从小到大两个人什么都要攀比,怎奈二哥实在比自己聪明太多,不论比什么,少女都是最后的输家,她越是输,心里面就越是恨,长此以往,就与这个哥哥势同水火。
“丑逸天,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要你跪下来求我!”少女拼着挨打的危险,站直了身,叉腰指着门外的少年,发下了此生的宏图大愿。
少年侧仰起头,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应该是我求你千万别跟外人说咱们俩认识,想想都觉得丢人!”
少女的脸憋得通红,一时半刻她找不出什么犀利一些的话语来还嘴,于是就只好那么瞪着他。
经这两个人一闹,峰主的气似乎也消了些许,他再次走回了座位上,板着面孔说道:“逸淼,你三年苦守劳心劳力,为父也体谅你的不易,只是那惊麒子的花种是何等旷世难寻,你又岂会不知。”
“孩儿知罪,但不知错,更不知错在何处!”少女不假思索的说道,但话一说完她才开始后怕,因为刚刚和二哥吵过嘴,然后她就直接以这种硬邦邦吵嘴的语气向峰主回了话。这是要找打的节奏吗?都怪那个二哥太混账!少女有些心慌的想着。
峰主怔了一下,坦白说,连他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按照家传的那本手札来看,惊麒子不该这么脆弱才对,更不用说这株惊麒子已经开了花,在它自主凋零之前,应该是最具活性的时期。
“既然知罪,罚你将百草经与药王经各抄十遍,今晚若不能抄完一遍百草经就不准吃饭睡觉。”峰主说道。
“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开始抄!”少女低着头小声的哀求道,想到最近自己在卑塔中吃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少女就觉得咽喉处仍在火辣辣的刺痛着。
“你这废物还有心思吃?各抄二十遍,抄不完就将你赶下山去,再不准你登上破伤峰一步!”峰主瞪着眼睛说道。
门外的少年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捧起了肚子。他身边的花猫发觉少年不再逗弄自己,便兴致索然的站起了身,晃着一身的肥肉懒散离去。
少女紧紧盯着门外那个嘲笑自己的人,赌着气跑出大堂,带着满脸的悲壮之色,一头扎进了另一处院子的书房里。
峰主拿起桌案上的枯败花枝,目光涣散道:“逸年,这事你怎么看!”
大哥搓了下自己光洁的额头,缓缓说道:“花种没问题,铜镜也没问题,出问题的应该是人!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足够有心人在私下里生出些盘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