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少女的腿终于能动了,她迫不及待推开肥猪,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虽然行走起来还很吃力,但她的脸上却露着兴奋的笑容,她惊叹于这种初次切身领略到的精妙技法,即使她压根没看清对方是如何施展的,也还是单纯的为自己的眼界得到开拓而感到兴奋无比。
此时她看着南过也觉得顺眼了几分,即使这个冒失而粗鲁的家伙提前采摘了惊麒子,即使这个卑鄙而无理的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要挟自己,即使这个可恶而讨厌的家伙曾扬言要剥光自己……
想到这里,少女低头看了下自己被撕烂的衣衫,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马上又觉得南过看上去仍是那么碍眼。
“既然三小姐无恙了,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肥猪说道。
南过环顾四周,看了下地上的几具尸体,然后默默对着肥猪点了点头。
走出镜中世界的通道在三座金色楼阁左侧的楼中,如果有人走入右侧的那座楼阁,这个人便会神奇的出现在卑塔之外的大山中,三年前这个镜中世界被发现时,便有几个进来勘探的囚犯凭借这条道路成功脱狱,此后这条坑道便再也不让任何囚犯进入了。
来到左侧楼阁,南过第一个推门而入,还未等他在门中走出两步,他整个人便头上脚下的翻了个筋斗,原来的下方变成了上方,头顶的上方变成了落脚的地面。当他扶着自己的腰,一脸痛苦的站直身体后,竟然发现自己置身于那块像是半张人脸的巨大石壁之前,几盏忽明忽暗的冷灯依稀照亮着四周。
接着,肥猪等三人也在巨壁上左侧的洞口中鱼贯而出,只不过他们却不像南过那样狼狈,几个人都是后背朝前倒退着走出来的,根本没有发生上下颠倒的状况。很显然,他们故意没有向南过说明进出镜中世界的方法,从而让南过吃了个闷亏。
隐约听到前方虚门处传来了人声,肥猪连忙脱下自己的黑色袍服,披在少女身上, 以此来遮盖她凌乱不堪的衣衫。
片刻后,从虚门方向走来了四名监差,他们见到少女时都是毕恭毕敬,然后简单与肥猪对话几句,便领着众人走出了坑道虚门回到地面。
这时候的天色早已彻底黑了,在矿场劳作的囚犯也早已被收押回了各自的牢营。但此时在虚门之外的空地上却站着许多监差狱卒,各大营区的其他管教有五个在场,就连统领各营管教的管营大人也到了。
肥猪有些意外,他赶忙一溜小跑来到管营身前,先是躬身一礼,然后附到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耳边,将镜中世界发生的事情简要的讲述了一遍。
管营大人一听惊麒子像是受了损伤,立即吩咐手下将少女连夜送回破伤峰。不能怪管营大人胆子小,实在是破伤峰上那位老爷子对惊麒子太过重视。
少女由两名监差扶上马背,她回眸一撇,正看见几个狱卒将南过围在中间,用铁枷重铐锁了个结实。少女平静的收回目光,轻打马鞭悠然远去。
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管营大人转回头来,一脸和气的对着肥猪说道:“我前后与你说过两次,那个小子你不要碰,你为何偏偏不听!”
还未等肥猪说些什么,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儿子激愤说道:“大人明察,我家二叔死得冤枉!”
肥猪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过身,扬起巴掌就准备打在儿子的脸上,但他的手却被管营一把握住,僵在了原地。
“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想必,这是你的心里话才对!”管营缓缓放手说。
“卑职不敢!”肥猪躬身拜道。
肥猪的儿子一脸茫然,他说二叔死得冤枉,指的是他那位二叔被一个囚犯害死,死得太过不值太过委屈。只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死得冤枉,道破了他那位二叔被杀的蹊跷之处。南过既然是被买来送进卑塔的,为什么又要在疏客签录伏罪状?既然南过是这种身份,为什么没人事前给那位冤枉的二叔通通气?
现在想来,那位倒霉的二叔如果没有被南过一头撞死,而是他吩咐手下将南过打死打残,他的处境也将变得十分尴尬。
肥猪当然不糊涂,他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卑塔幕后东家的种种动向,自己现在的状况,与死在镜中世界的那个老不死的很有些相似,线人的队伍要换血,差人阶层自然也逃不过这种新陈代谢。可那时的他还不想离开,这两年间,他苦心孤诣安排着自己的儿子与三小姐亲近,只期望儿子能在破伤峰那个医道世家之前养出几分眼缘来,他们父子鞍前马后的小翼伺候着,就是在等惊麒子成熟之日,趁着那份喜悦,求三小姐回山时能够带上儿子去破伤峰拜见那位闭门谢客多年的峰主,以期治愈他家儿子缠绵多年的怪病。
只可惜,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肥猪真的悔青了肠子,当时为什么头脑一热,就把南过也带进了铜镜后的空间。
哗啦啦的铁链翻动声之后,监牢大门被打开,五六个狱卒将南过押了进来,一把推进了牢笼的钢铁栅栏。
“南大哥,其他人呢?”
“南大哥,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回来?”
狱卒们离开之后,牢房中的其他囚犯们七嘴八舌急急向南过问道。
“都死了,死干净了!”南过清清淡淡的回答说道。然后他便将头靠在栏杆上,望着走道尽头的气窗不再说话。
整间大牢所有人都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惊讶,一个是因为南过口中令人唏嘘的答案,另外还惊讶于南过恢复了的言语能力。
只不过片刻之后,牢笼中的人们又开始对南过喋喋不休询问起来,他们想知道那个神秘的怪坑中到底有什么,是纯度极高的金银矿脉还是品质绝佳的璞玉矿床,又或是从前的某位神人在里面藏下了惊天秘宝。大家猜测着,惊叹着,又因为彼此间荒唐的猜想而相互嘲笑着,似乎完全忘却了再也不会回到牢房的壮哥和老不死的。
南过在心中想着,大概壮哥主动要求替人进入怪坑,是因为耐不住心中长久以来对于怪坑的好奇,所以才要进入其中一探究竟。至于其他人与自己,则是作为铜镜的血祭与惊麒子的养料被肥猪带进怪坑,这些本也不必多做考虑,但老不死的那些举动实在是有些古怪,以南过不大聪明的脑子实在想不清楚其中的情由。
“我有些累,先睡了!”南过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接着便倚着墙角闭上了眼睛。
他的话并不是说给某个人听,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牢房中的所有囚犯们全都非常自觉的收敛了声息,每个人连翻身挪脚的动静都极力控制得无比轻微,生怕搅扰了南过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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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伤峰在大历民间很有名气,有传闻说,不论一个人患病多重,只要他登上了破伤峰山门之后的那二百级阶梯,峰中之主便能救他不死。在寻常百姓的想象中,破伤峰应当与仙家圣地无异,整座山峰云雾升腾高不可攀,峰顶更是祥云瑞霭笼罩,芝兰遍地丛生,那一脉的医道世家,个个都超脱凡俗有若人间神明。
但现实中的破伤峰似乎很不争气,与光辉灿烂的传说相比,她显得又矮又小,而且既没有压顶的祥云,也没有出没的瑞兽,大概任何得知真相的人站在这座小山峰之前,都会感到无比失望。
今夜的破伤峰也依旧没有出现什么祥云,但却飘着一片阴沉沉的乌云,这一团团黑云阴沉得又厚又重,仿佛下一刻就会降下一场蓄谋已久的深秋夜雨。
在峰顶中占地最为广阔的那一排屋舍中,破伤峰之主端坐于正堂,往日间沉稳如山的他,今晚的面色异常阴沉,阴沉得就如同峰顶上空那一团乌云,也许下一刻就会毫无征兆的爆发出一场雷霆闪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峰主捻着手中一株枯败的黑色花朵,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女儿,声音里透出极度压抑着的愤怒火焰。
在卑塔大牢之中人人恭敬无比的三小姐,此刻畏缩得就像是一只匍匐在山猫面前的小老鼠,她瑟瑟发抖的小声说道:“孩儿不知!”
“前前后后用了三年,这三年间你每个月都要花上二十几天守候在卑塔,到头来,你就交给我这么个东西?”峰主将手中不再具有半点活性的花朵扔在桌上,目疵欲裂的望着女儿。
少女被父亲灼人的目光吓得脸色煞白,她畏缩的低下头,两只手不安的拧紧了衣角,以蚊呐一般的声音支吾着说道:“孩儿,当真不知!”
“废物!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峰主犹如一头雄狮般的吼道,激愤之下,竟一掌拍碎了手边的那把紫砂茶壶,所幸壶中余茶将尽,只有碎陶零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