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和父亲血脉相连的孩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眼下枯木真人都要被齐天打成肉夹馍了,她有些超出科学解释的感应也是挺正常的。在相当短暂的迷糊后,这个一向机敏的女孩子便猛地甩甩脑袋,用她倒过来的视野看着周围的环境,至少这种一颠一颠的感觉告诉她,自己应该是在某人背上。
在一片迷蒙的烟尘之中,一行人正以一个较为松散的队形向东方逃跑。整支队伍并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幅正在逃离地狱的一样表情,神色匆匆、无比凝重,他们将所有的体力都用来赶路,期望能哪怕早一点点逃离这片如泥沼一般令人恐惧的大草原。
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选择飞行,在这种没有任何遮掩物的大草原,任何突然升空的东西都会很显眼。他们在地上跑,跑离了齐天理论上的视野范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飞到天上去,极有可能将自己送入对方武器的有效攻击范围中,使得打击来的无比精准。罗烨已经在琉璃宫的旅程中见识过了恶魔族的远程火器,虽说不了解原理,但她也明白,跟这种东西硬碰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黄鹂有些困惑地偏过脑袋,用余光瞥见了现在背着自己的那个人。她穿着一件厚实的大棉衣,里面还裹着一层加厚的夹袄。这种加厚的衣服让黄鹂感到暖暖的,虽然被人扛在肩膀上跑路,但那黎明特有的微寒冷风并不能借着天时刮痛她的脸颊。她稍微扭动了一下腰身,不小心触碰到了背着自己的人上半身唯一裸露在外的部位,后颈。
一股尸体般的冰凉触感透过皮肤,让黄鹂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连忙转头去看,夜鹰和海燕也一样被人背着,从黄鹂现在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他们脸部的一部分。这两人面如土灰,没有紧蹙着,尤其是海燕的状况尤为严重。背着她的弟子一般急惶惶地奔跑着,竟然在其背后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将一路的草地染出一条清晰的血色道路。黄鹂粗略地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海燕面部的窍孔有什么出血的地方,这也让她对伤口位置的猜测难度大大增加。而王权呢,黄鹂只能看见他好像在队伍的最末端,让一个移山宗的彪形大汉扛在肩膀上跑,生死不知。
“你醒了?”罗烨冷冰冰的声音撞进黄鹂的耳膜,她不需要呼吸,自然可以在奔跑的同时开口说话,“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这么一问,黄鹂的心口猛地搅作一团,疼得她几乎都要窒息过去了。她抽了口冷气,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样流下来,连连拍打着罗烨瘦削的后背,大声哭喊着,“呜哇————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爹还在那里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哇哇大哭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胸口突如其来的抽动,更是因为她在最后的关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枯木真人走向死亡。这个机灵的小姑娘或许早已经猜到了罗烨可能的回答,她的哭声中已经包含着一股近乎是哀求的意味,但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奢望在这种环境中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就算回去,她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你要就这么放弃你的父亲吗?”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探秘着自己的内心,在梨花带雨的娇嫩外表下,这个女孩却有着一个罕见的灵魂。或许这种宝贵的人格就是源自她的父亲,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要学着用最理性的方式来思考问题。很明显,现在对于这一行逃亡的众人来说,转身返回是极其不明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管她再怎么哭再怎么喊,这都是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难道就这样任他去死吗?”黄鹂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瞬间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她高喊着要回身去拯救枯木真人,而另一个却一直冷眼旁观,用好像看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个上蹿下跳、激昂大义的自己。这眼神冷冰冰的,对她来说胜过很多无用的言语。黄鹂仿佛坐在了法官的席位上,看着自己体内的两个人格在一路的颠簸之中对峙着,也顺便找出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的想法。
“退一万步说,你回去了,你能干什么?”冷傲的黄鹂不屑地摇了摇头,讽道,“哭着求那个恶魔放他一马?除了向大人撒娇之外,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呜呜呜……”娇弱的黄鹂哭啼啼地抹着眼泪,肩膀轻微地起伏着,“我,我只是想救父亲而已,只是想要救他。这是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才对,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冷血呢?”
“你自己看看吧,这天,这地,这呼呼刮过的风。黄鹂,当一个真正的恶魔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就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时代,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几百年的短暂和平将要结束了。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迟早都是要站队的,这是你不可逃避的责任,是你享受了整个世界诸多照顾后应尽的义务。我的,也就是你的父亲,他意识到了这点,才甘愿为了一些十分崇高的目的而牺牲了自己。因为这群逃亡的人中不仅仅有他的女儿,还有他认为可以在将来拯救世界的人。”冷傲的黄鹂甩了甩她的长发,半睁开眼,悻悻地盯着那明亮而又碧蓝的天空,“这个时候,如果你还要自说自话地任性,你觉得父亲会怎么想?”
“他费劲心思,甚至不惜用生命的代价来掩护我们逃跑,但你竟然要回去送死吗?你觉得这究竟是勇敢,还是愚昧?”她冷笑着,忽的站起来,从上方俯视着那个哭哭啼啼的黄鹂,“认清现实吧,傻孩子,这是你迟早都要做的事情!”
一声轻响,灵魂碎片合二为一,黄鹂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有妖气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秘密,就连这像花蕊一般娇嫩的漂亮姑娘,也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人格操纵。对于黄鹂而言,将自己的灵魂设定成不同的性格,再分裂出去,然后让主人格在一旁以一个“俯视视角”来总览全局,是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不要说两个人,她曾经控制十八个完全不同的人格来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脑内辩论,仅仅只是为了想明白一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问题——她的母亲,现在究竟在哪里。
最后,综合所有的线索来看,所谓的“失踪”只是父亲一个温柔的借口而已,母亲早已经魂归幽冥了。
那场浩浩荡荡的“侦探大会”之后,黄鹂躺了将近一个礼拜,来滋养她那被过度消耗的灵魂本源。
“黄鹂,你听着。我和你的父亲颇有交往,这个人是个好人,他值得你花剩下来的一生去钻研,去崇拜。但就是此时,此刻,你绝对不要想着再回去救他,他牺牲自己让我们跑出来,不是让你再回去领死的。”见黄鹂已经清醒过来,罗烨便可以将她的两条腿抱得紧一些,好防止她挣脱自己去做一些蠢事儿。虽说罗烨可以再将她捉回来,但那无疑会浪费一些时间,而时间又恰好是现在的她最最缺少的东西。
“现在,我们最为忌讳的就是一根筋的冲动,你千万不要……”
“我知道。”黄鹂忽然收起了她的哭声,泪痕仍然挂在脸边,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陡然一变。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罗烨竟觉得一股如万古玄冰般冷艳的气息从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身上传来。前一秒,她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地要爸爸,但后一秒就突然变成了足够成熟的仙人,散发着同先前截然不同的气,这让罗烨着实吃了一惊。
甚至就连眼神,也变得无比冷漠。黄鹂瞥了一眼后方的草原,几声爆炸的巨响在宽广的草原上传的尤其快,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依稀闯进众人的耳中。她像是个旁观者那样,仅仅只是无关紧要地瞥了一眼,就将视线转过来,仿佛在那里战斗着的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父亲,而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在这种心理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她也会躲进一个灵魂的小屋中,让自己最为冷酷也是最为坚强的人格来代替自己,暂时掌管身体。她也不用担心这个人格会掌控身体,因为不管再怎么“夺权”,黄鹂都只有一个啊。她是从她的人格里衍生出来的,换言之,她就是她性格中确切存在的一部分,不存在谁夺谁的权这种说法。
“我不会冲动的,那是没有价值的行为,愚蠢到了极点。”黄鹂的眼中闪烁出几寸寒光,让背着她的罗烨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之意。
一阵隐隐约约的音爆声撞入罗烨的耳中。她有些困惑的抬头张望,却刚好看见有五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以极高的速度划破天际,向战场的方向飞去。为首的那颗流星散发着一种梦幻般的彩色光芒,即便是和地上的众人相隔了将近几百米,他们依旧能从这威势不凡的焰尾中感受到一股十分霸道的真元逸散,这让他们,尤其是罗烨异常兴奋。恐怕,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见到竞争对手的老大竟然会高兴成这样吧。
“摘星子,是摘星子来了!”她大声喊道,“你的父亲可能有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