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地是指因地下采矿挖空后,地区塌陷而破坏的土地。尤其当被破坏的土地为耕地时,对农民的影响是巨大的,是天翻地覆式的。)
祥云煤矿自建矿至今,经过多年的垮落法采煤,其对生态的改变开始渐渐的浮出地表,最开始的时候是村里的小路开始出现一道道细细的裂缝。而那时,村民甚至单纯的以为是那些拉煤的大车,把路给“压塌”了。
后来,村里的农田,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水坑,而这些水坑的出现,直接让村里的主要作物——玉米,变得东倒西歪。人们才如梦初醒,觉得这一切和不远处的祥云煤矿有关。而这时那条从梅城市通往卫县的公路早已是“起起伏伏”,犹如大海掀起的波浪。
而这一切,都靠着郑总强大的公关能力,把所有的矛盾控制在沉默之中。直到唐坚离开的这天晚上,被一个来自太原的电话转折了祥云的命运。
第二天一早,武臣男从值班室走出,迷迷糊糊打开了库房的大门,看到的是,面前的场地上,挤满了整装待发的工人。“操!咋了这是?”
看到大门打开,陈龙从人群中冒了出来,那种心急的样子,好像井下死了人一般:“咋回事儿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敲了多少遍门,你就听不见?”
武臣男此刻不想解释昨晚的烂醉,因为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值班室,谁送他回来,自己又是怎么锁上大门的,根本一点记忆都没有,就好象从未发生。“咋了这是?”
陈龙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武臣男,害他险些摔倒,“停产了!3302工作面昨晚接到紧急通知,停产了!立刻搬家!”
武臣男追了进去,紧紧跟在陈龙的后面,一边帮他领取工具和材料,一边询问更多的信息:“因为啥?砸死人了?还是越界了?”
陈龙急得满头大汗,因为已经耽误了太久的时间,“我也是听说啊,你不敢出去瞎说。”转过身把嘴贴到武臣男的耳边,“听说我们那个工作面动了林老大的祖坟。”
武臣男也惊讶的合不拢嘴。
在卫县,甚至梅城,众所周知,林老大,是卫县人,从一个县委的司机,慢慢成为县委书记,一步步往上走,做到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后来更是一飞冲天,成为了山西省煤炭厅厅长,成为了卫县建国以来数第一的“大人物”。
武臣男的思绪被门外的大喊大叫带回现实,“3302工作面可是主要的巷道啊,煤质又好,产量又高,就这么放弃了?”
陈龙一脸的不情愿:“你可说了,不用说,我们队这个月就顾着搬家了,月底发工资还不知道有没有两千块钱了。唉,没办法啊!这就是领导的魅力。”
此时,郑总正带着王小明,来到了距离祥云不足十公里处的疙瘩村,这就是林老大的老家,在村子的东边,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上,有一座与这贫困村十分不相称的小庙。
郑总的车在庙门口缓缓停下,毕恭毕敬的在门口十分仔细的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吓得跟来的司机和王小明争相模仿。但是司机和王小明却被郑总勒令在门外等候。
庙门是打开着的,但是大红的油漆像是不久前刚刚翻新过一遍。郑总高高抬起微微发胖的腿,艰难的跨过这道宽厚的门槛。这个地方在建矿之初,他曾陪着董事长来过一次,那是十年来的唯一一次,今天,是第二次,而这里却和之前大不一样。毕竟,十年前,林老大也还只是县委书记。
进门,正中一个巨大的铜鼎被用作香炉,上面的三枝高香已经烧成了灰烬,但是铜鼎身上的四个大字被擦的格外亮眼:功德无量!
而右侧,有一个六米高的凉亭,凉亭也是雕梁画栋,栩栩如生,而之前,这都是没有的。凉亭之下,并没有石桌或石凳,而仅仅是为了给一块石碑遮风挡雨。这块石碑,正是林老大的祖坟所在。
那块石碑,郑总与董事长,从来未曾靠近,所以供奉的究竟是林老大的爷爷,还是更高的什么祖宗,实在无从得知。
铜鼎之后就是一间正厅以及两间偏房,据说两间偏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厕所,都是供林老大的母亲——老太太,一人使用。每天早中晚都会有人来为老太太做饭,以及清理厕所里的污物。
而这间正厅,除了是老太太休息之用,更让人侧目的是,正中间,一张紫檀供桌之上,有一个水晶罩,里面供奉着一尊碧玉观音。老太太是信佛之人,不知道是不是精诚所至,就在林老大到煤炭厅走马上任那天,这尊观音被市里和县里的有关领导,从五台山给“请”了过来。
此时,郑总却未能亲眼见得观音的真容,因为,正厅的门口,已经被一些熟悉的身影,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挡的严严实实。
郑总走到距离这排后背的身后一米处,不敢再有寸进。
这时从正厅里传出老太太颤巍巍的声音:“谁来了?”
郑总低着头,像是回到了清朝的大臣等候召见,顶起中气,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阳光:“老太太,我,祥云矿的小郑,您记得不?”
那虚弱的声音再次飘了出来:“不记得了,进来坐吧,不然菩萨要怪罪的。”
前方的人强露出了一个勉强够郑总挤过去的缝隙,郑总在穿过这道缝隙的时候,眼睛快速的浏览了一圈,注意到县里负责经济和人事的几个领导都立在其中,都双手交叉在身前,那位置正好是敏感地正前方。
而那座菩萨不知道何时起,蒙上了一块金色的丝绸,那色泽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影视剧中的龙袍。
老太太满头白发,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髻,上颌的牙齿因为脱落,面容已经有些塌陷。此刻,正坐在一张黄的发黑的竹椅之上,旁边一个小马扎上,坐着她的客人,卫县的魏县长。
魏县长悄悄向老太太进言:“这就是祥云矿的郑副矿长,特意来拜访您老人家来了。”
老太太眼神不济,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看清了没有,“谢谢你啊!”
郑总微微鞠躬:“不敢,老太太,应该经常来,实在是矿上有忙不完的事。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说。”
老太太双手都搭在一根普通的竹拐杖之上,而她的下巴又垫在这双枯手之上,此刻微微摇头:“你们都是干大事的,我儿子是为人民服务的,就是为你们服务的,可不能因为我一个老婆子耽误你们,那是给我儿子抹黑。”
郑总忙不迭要解释什么,魏县长抢在了前面:“老太太,您这么说就不合适了。林厅长是在为全省人民谋福利,他远在太原,您成了空巢老人。我们这些人,照顾一下您是应该的,我们也是学习林厅长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老太太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谢谢你们啊!”
魏县长和郑总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继续,因为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太,而是一个养育出了一省之厅长的老太太,自己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谦虚,和等待。
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过了很久,才悠悠的说:“各位领导,我听村里人说,这个挖煤,就是在地底下打洞,会不会坏了村里的命脉?前天,南墙裂了一道口子,这是不是菩萨的暗示啊?”
魏县长一个劲儿的点头:“老太太,虽说我是个共产党员,应该是无神论者。但是科学发展至今,还是有很多未解之谜。所以是不是菩萨的暗示,我不能说是,但也不能肯定不是。但是,我们应该正视这个墙体的裂缝!这不,我今天特意把祥云矿的郑矿长叫来,就是希望听听他的专业建议。郑矿长,劳烦您给老太太解释一下吧?”
郑总从眼角的余光中,感受到了来自魏县长的寒气,他的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直起来过,如今,因为过长时间的弯曲,已经开始疼痛。但此刻,顾不得疼痛,咬着牙说:“魏县长,老太太,这个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回去立刻整顿,要严查、严办。绝对不能为了生产,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不利的影响。相应的补偿工作我回去立马安排,请魏县长和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有些伤感的说:“我儿子这半辈子都想着为老百姓,为咱们县,为咱们做点事,连我这个老太太都顾不上。没想到这几天。”说着,慢慢低下头,眼角去蹭那干黄的手背。
魏县长有些紧张起来:“老太太,您放心,您的事,就是人民的事,就是我份内的事,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回去以后,立即组织一系列工作,绝对不能辜负林厅长对人民的许诺。今天打扰您的时间也不短了,您多休息,好好保重,我过两天再来看您啊。”
老太太额头抵在手背上,轻轻的晃了一下那颗架在像筷子一样脆弱的脖子上的脑袋。
魏县长起立,门口那一排人立刻退了出去,分列在厅外的两侧,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只有郑总,站在老太太前面,还在等待魏县长的动作。
魏县长对着老太太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轻轻走向外面。郑总这才直起身子,跟在后面轻轻的、紧紧的跟随。
魏县长一句话没说,直到跨出了门槛,看到了靠着车在抽烟的王小明和司机,一脸不悦的回头看着郑总:“郑矿长,佛门净地,你的人行事不及格啊。”
王小明和司机自然也看到了魏县长,赶紧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却不料,魏县长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烟头,轻轻的在手中握着,对郑总:“郑矿长,老百姓的土地上,乱扔烟头,万一引起火灾,那可是犯罪啊!”
郑总斜着眼看了王小明一眼,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揉烂了。
魏县长慢悠悠的说:“去年县里出现了两起山火,都是百姓的防火意识薄弱导致的,责任在我。感谢祥云,在两次的山火扑灭行动中,为百姓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郑总轻轻点头:“应该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魏县长继续说:“可惜县里资金有限,希望矿上能够准备一些专业的消防设施,比如消防车?除了你们平时必要的消防使用和训练,也可以服务于人民。至于数量?”把手里的两个烟头伸到了郑总的面前。
郑总把烟头接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我明白。”
魏县长:“还有,祥云那么大的煤层储量,不差那一点吧?昨晚的电话,对我而言是敲响的警钟,对你们,也是一样。明白吗?”
郑总一个劲的点头:“魏县长放心,昨晚接到县里的电话后,工作面已经撤出来了,这个方向,以后绝对不会开采。”
魏县长欣慰的点了一下头:“对,要顾全大局,要站在人民的角度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