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婆点头，双眸望着粉木桌上的桃色瑶琴，钉铮一抹，十指纤落，按在琴弦上，又舒眉向武书生递了一眼，其眼眸黑沉，仿若水珠，面色清冷，令人敬畏。

突然“叮咛”一声，仿似碎石落地，冰柱断裂。武书生顿觉音色于空散射，令人生寒，心中凛然一下，知道琴婆并不是在教他普通的琴曲，而是暗藏深奥，顿时不敢倏忽，眼睛紧盯着琴婆手指变动，耳中细听着琴音变化，开动脑中意动，迅速记忆，仿似将琴婆的一举一动全部刻制在脑中一般。 

巫芙蓉于竹林中听得音量平常，变化桀骜，仿似暗藏刀兵于内，深埋剑气于中，不觉纳罕，心忖难道琴婆传授的不仅琴艺，而是剑艺？但于其中音色之变化，只能听之赏之，不能解之，更难以记之。 

琴婆十指纤白可爱，如同蕴有感情一般，又像是与琴弦深具了爱慕一般，两相吻合擦碰，自然生出数不尽、诉不完的奥妙。 

武书生仿似置身于高山绝巅，观看霞光暮霭；仿似缓步于幽深古洞，感受黑暗裹噬；仿似浮动于海水波涌，身如浮萍细叶；仿似飘落于九天云空，饱受清风拂身------ 

每一篇曲调的变动，都是每一种不同的感受。这种感受穷尽人生，饱尝风雨，直如亘古积压，千年沉淀，说不出来的美妙和充盈------ 

正自聆听入神时，突然琴音戛然止住，余音缭绕，琴婆缓指收回。武书生方回味于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天地静谧。 

因为太过绝妙，她忘记了出声赞赏，琴婆已经说道：“此三百篇曲子是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谱写锤炼，可以前后衔接，亦可以散乱搭配，自可成其章华。我今日走了一十八曲，不知你听得怎样？” 

武书生缓吐一口气，猛然苏醒，脑中只有绝妙，没有具体意象，喟然道：“徒儿只顾着欣赏，未曾瑾记琴音手法了！” 

琴婆淡淡一笑，看着武书生摇了摇头，二人目光交接，武书生不敢直视，但见到琴婆摇头，以为她对自己失望，心中惋惜，自叹了一口气，只听琴婆吩咐道：“你来，将我刚才所奏的曲子奏上一遍。你无须担心，只须记得多少，顺心意而出，也就是了。毕竟师父十年所演，岂可能朝夕就会？宫主与我演练这部双辉之曲，可是用了三年五载的功夫的。” 

武书生点了点头，摆正了琴，深深呼吸一下，手指抹弹了出去，顿即“叮咛”一声起头，继而靡音跳出，顺势几声雨点滴落，冰柱断裂，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顺应而下，没有止歇。 

琴婆眼眉不觉眨动一下，继而眼神落在武书生的双手十指上，面色淡淡有些变化。

巫芙蓉听得琴音再传，令人心旌神荡，心神颤抖，与前番变化很是相似，堪称绝妙，知道这是巫书生所奏，便不觉满心赞赏：“果然圣婿他心领神会，记忆如神，只听一遍就能仿奏而出，实在令人佩服。” 

她不觉心下痴醉，更是对武书生添了几分爱慕。 

不知不觉，十八首曲子已经走完，武书生停下手来，抬眼看向琴婆。琴婆面色含着喜悦，但又夹杂怅惘，眉目间增添忧愁，没有说话。

武书生试探着问：“师父莫非想到了什么------？”

琴婆舒缓一口气，眼神有些涣散道：“徒儿果真与师父有共同志趣，能够解我精华，看来我没有看错你！既然师父收你为徒，就是终生为徒，也不必急着一口气学完。师父打算分三段教你，每段一百首曲子，这一次你在山上，就静心早晚与我学之，先学完前一百首曲子吧。”说着轻叹一声道，“师父今日不知为何有些疲累，先行告退！” 

昔日已沉，暮光浓重。 

武书生急忙道：“徒儿让师父费了心思，请师父好生歇息，不必记挂着教我之事。徒儿能拜师父为师，已经三生有幸，只慢慢向师父请教就是了。” 

琴婆动身道：“嗯！”不用人摇，她座下椅子自行移动起来，脚轮滚动，往琴屋里去了。

武书生心想师父这椅定是用内力推动其内机括，自行滚动的，不觉心中起了几分怜惜之意，说道：“师父，我帮你。” 

琴婆不回头地道：“不用，师父习惯了。”

这时屋角走出两个人来，是寒霜和冬雪，恭敬道：“琴婆！”便上来推动椅座，向武书生瞥了两眼，便转过竹屋去了。

巫芙蓉见琴婆走了，方从竹上弹起，双脚荡过竹林梢头，飞荡过来，轻飘飘落在木桥上，笑嘻嘻一声道：“好兄弟，你的琴弹得果真太好了，看来孺子可教，琴婆必定很高兴收了你这样的一个好徒儿。” 

武书生回味无穷道：“能拜琴婆为师，我也高兴无甚，感激无比。” 

二人入竹屋观看了一会满屋的琴，这些琴各式各样，制作精良，巫芙蓉说这些琴大多是琴婆亲手所做的。 

天黑，二人作别，各自回屋。临走时，巫芙蓉玉手抓着巫书生的手轻轻捏了捏，即便不舍，但两人也不能每时每刻相处在一起。 

一连四五日，武书生早晚来琴屋，听琴婆奏曲，实乃难以奢求的美好享受。武书生每每一听就会，依样弹奏出。练习上四五遍，更是熟稔无比。

每当朝阳初升，竹林清亮，就会有琴音飘出；或是夕阳余晖，竹林暗淡时，也是琴音不绝。 

巫芙蓉总是压弯着一簇竹子，坐在竹身上，或是干脆睡在上面，感受着阳光透过竹枝和竹叶照在她的脸上、身上的感觉，又聆听着这仙美琴音和绝音妙响。 

武书生多日与琴婆早晚对坐，一同奏琴，虽是心中多了几分亲切，但见琴婆脸色淡淡，内心淡淡，依然很少说话，只用琴音排解心怀，因此也是很少与她说话，举止尊敬，摄心敛神。，好似二人成了天下知音一般。

这日早间，武书生已将数首曲子弹学完毕，琴婆面色颇为满意，开口道：“徒儿，接下来的几首曲子于琴声中配有箫声，笛声，不知你可否能吹？你听我多日弹奏了，定当熟悉了我的琴调走法，我将箫谱递给你看，你记住了，待我奏出琴音时，你便以箫声和之。”

她说着于身旁木盒中取出箫谱递给武书生。

武书生摆在桌上翻看，虽然曲谱古怪，但能辨识得出。当下看完了，琴婆走指弹出声音，武书生已经置箫于唇，应琴谱所载相应吹出，恰到好处，不是并入琴声中，就是夹入声隙中，交和绝响，十分奇妙。 

乐音长达半个时辰，方才止歇。

巫芙蓉又感此乐比先前的更增气韵，配合得很好，浓浓夹杂着一种男女情调，两厢解语，不觉抬头瞧去，心中略有几分莫名担忧。

想如此的音乐配合，如若是圣婿他与宫主一同吹弹，倒没什么，但师徒二人如若乐中含情，两两相惜，可就不大妙了。

但她转念一想，如今圣婿他向琴婆初学乐曲，少不了要如此，总该是乐音给人如此感受，乐音令人感触颇多------

箫琴合奏完毕，琴婆无端的心神开解了些，果真听得此乐如云涛梦笔，如滚石落水，让人愁肠百转，让人撩破心网。

她顿时感怀道：“此曲我素来喜欢，只是无人能够与我共奏，今日师父理应谢你成全！此琴箫曲名‘千年梦回’，还有下一首琴笛曲‘百年梦萦’，明日再行练习吧！” 

武书生点头称是，收起箫琴，送走琴婆，可心中深觉师父必定经历曲折，感受良多，方能写出如此乐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