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段失败的消息很快就在中原地区传开了。在姬段造反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姬寐生是一个愚昧而容易欺负的软柿子,但是姬段仓皇出逃之后,所有人都有些惊讶,觉得姬寐生有些深藏不露的意思。不过卫庄公陈桓公这些郑国周边的国君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紧紧是点头称赞姬寐生一声,但是姬狐却惊得掉了下巴。
在一听到姬寐生将姬段驱逐出郑国然后准备迁都的消息之后,姬狐根本不相信。他派人前往郑国去仔细打听,很快便将姬寐生平定叛乱的过程都了解了。在掌握了具体的消息之后,姬狐先是大惊,然后立马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姬寐生的阴谋,于是乎失望伤心。他还想着依靠姬段为自己出一口气,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被姬寐生玩耍的一只猴子,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到,自己之所以能够逃出制城,是因为姬寐生已经出够了气的前提下不想与洛邑方面闹得太僵,所以故意放了自己。想明白这一切之后,羞愧与愤怒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很快,姬狐就病倒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姬林一脸的悲伤。姬狐从小就宠着姬林,姬林对他这个父亲一直很是爱护。这么多年突然父子不能相见,一见面父亲却倒下了,这让姬林有些难以接受。
姬狐在床上躺着,帷帐被秋风吹得微微摆动。姬狐虽然盖着厚厚的棉被,但依旧冷得瑟瑟发抖。洛邑方面的医生对姬狐的病是一筹莫展,只能捡着好药给姬狐喂着,却根本不起作用。
看到姬林眼中满是泪水,姬狐笑了笑说道:“大男孩子,一直哭什么?父亲没事儿。”
还没有说两句话,姬狐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时候脖子仿佛纤细的毛线,脑袋与身体仿佛随时可能分离,平躺着的身体拘束不住那一个因为咳嗽而抖动的脑袋,一上一下之间整个床板都被震得来回晃荡。
“父亲,你别说话了,孩儿不哭就是了!”姬林赶忙对姬狐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姬宜臼已经来到了姬狐的床榻边,就站在姬林的身后。祖孙三代时隔八年才聚在一起,但是却没有丁点儿温馨,寝宫里充斥着生死离别的忧伤。
“父亲,我错了!郑国的国君,从来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姬狐似乎有些认命了,说话的时候还微微一笑。
可是姬宜臼却根本笑不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说的是对的,但是他依旧有些痛苦。此时的姬宜臼早已经不是东迁之后的那个姬宜臼了。在刚刚率领着周朝上下迁都到洛邑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有一些不甘心,妄图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得周朝恢复以往的强大。但是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在申国、郑国、秦国、晋国等国家之间反复周旋,他已经有些累了。
随着年纪地不断增长,他突然发现他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个现状,或者说现在周朝的模样即便是周公再生也不可能使得天下朝奉。他于是开始认命了,觉得各个诸侯国能够在表面上尊重周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但此时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周朝的太子在郑国被折磨的满手老茧一身伤病,现如今更是被姬寐生气得一病不起,一种巨大的屈辱感重新腾上他的心头。
姬宜臼俯身慢慢拍了拍姬狐的身子,皱着眉头说道:“是为父对不住你啊!”
姬狐惨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而姬林似乎因为姬狐的模样对姬宜臼产生了浓烈的愤恨,自从姬宜臼进入寝宫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跟姬宜臼说。甚至都没有对姬宜臼象征性地行礼。但是姬宜臼似乎也能够体会到自己孙子心中的怨恨。他没有多说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姬狐似乎能够感受到姬宜臼心中的隐忍是为什么了。在制城呆了将近十年,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时刻刻觉得憋屈怨恨与看守他的人闹矛盾,但是慢慢他平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发现了一些他以前不曾认识到的东西。
制城的官员名目他一点点熟悉,他开始发现郑国的人才比洛邑多得多。
姬寐生每天训练军队的事情他也开始了解,他开始发现郑国对于军队的操练比洛邑要辛勤得多。
姬段谋反在半年内就能够聚集一万的人马,这让他发现郑国的人口要比洛邑多得多。
……
在制城呆得时间越长,他越发觉得与洛邑相比,郑国要强大太多了。有时候他忍不住开始反思,郑国这样强大,为什么不直接杀到洛邑自己当天子呢?慢慢地他开始发现分封制度的好处,若是郑伯这样做,整个中原诸侯国都会群起而攻之。分封制度使得单个的国家再强大,也不可能对洛邑构成威胁。他开始明白周公旦的伟大之处了。
他的心路历程与当年的姬宜臼一般模样,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他再也不觉得天子这个称号有多么了不起,再也不觉得周王是如何地至高无上了。
周朝,不过就是群雄并立之时一个可有而若无的畸形存在罢了。
“儿啊,以后你当了天子,可是要受苦了!”姬狐临死之前想到的这些,都已经不能帮助他更好的治理国家了。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越发的衰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冰冷。
他伸出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看模样似乎是想要把这手放到了姬林的头上。但是他的动作还没有完成,他便已经咽气了。
姬林看到姬狐的手突然倒了下去,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的肌肉便开始向上抽搐。眼睛虽然开始微微缩小,但眼神却越发明亮,明亮之中更有说不清楚的哀伤和难以置信。
姬林慢慢地伸手探到了姬狐的鼻子上,他的动作舒缓而僵硬,手指在前行的过程中不停地颤抖,仿佛是暗夜寻路的瞎子。
终于,手指还是悬在了姬狐的鼻子上。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姬林先是放松了脸上的肌肉,然后便愣了,呆了。
良久之后,他才猛地大喊了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