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可是史相公当面?”正当史德统和符氏欣赏这美轮美奂的月景之时,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唤。
史德统借着灯光,转头定睛一看,正是两年前在相国寺中遇到的扈蒙。那扈蒙旁边又挤出一人,笑道:“史相公可还记得在下?”
史德统哈哈一笑,拱手道:“原来是扈拾遗与窦史馆二位大人,恕史某眼拙,刚刚未曾发现二位大人,恕罪,恕罪!”
这扈蒙去岁刚刚被郭威从宋州归德军赵晖手下召回任右拾遗、直史馆、知制诰,正主持修纂前朝实录。
“岂敢、岂敢!相公太过客气!”两人连忙还礼,他们如今可不敢在史德统面前妄自尊大。
扈蒙见一美艳妇人侍立在史德统身侧,心中已然猜到,遂笑道:“原来我等打搅了相公伉俪二人游玩之兴,罪过,罪过!”
史德统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二人在家中也是无事,值此普天同庆之际,出来游玩一番,这是史某内人符氏,快来见过两位大人!”
那符氏听了史德统的话,正欲朝扈蒙与窦俨施礼。
那窦俨与扈蒙连忙摇手,忙道:“不敢,不敢,我二人官阶不过五品,岂能让国公夫人向我二人施礼,我等需向夫人行礼才是。”说完就欲行礼。
史德统忙将二人架住:“今日上元佳节,又在这市井之中,二位大人无需多礼!”
扈蒙呵呵一笑,对史德统说道:“我等史馆几位同僚在那前方的酒楼之上,赏月赋诗,猜答灯谜,如相公夫妇不弃,不如一同前去小酌两杯如何?”
史德统看了一眼符氏,见她没有意见,便笑道:“二位盛情,那史某便却之不恭了!”
“哪里,哪里!相公请,夫人请!”窦俨邀请道。
“二位大人请!”史德统回敬道。
史德统等人正欲抬脚,只闻后面又传来一声呼唤:“史相公慢行…”
只见那冯道之子冯义挤过人群,匆匆来到史德统面前:“史相公,我等真是有缘啊!”
“原来是冯将军,冯将军也是携家眷前来赏灯的吗?”史德统拱手问道。
“正是,冯某之前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冯义拱手施了一礼,见到一旁的符氏,认得是谁,也连忙施礼。
那扈蒙、窦俨因为冯道的关系,与冯义也相熟,但不是至交,此番三人也相互问候寒暄。
史德统正欲问话,却见后面传来一声娇喝:“四哥,你跑的也忒快了吧,将我和嫂嫂扔下,也不管不顾!”
符氏循声一瞧,只见一女子身着淡紫色的印花锦缎百褶裙,围着红狐围脖,脚上蹬着同色的皮靴,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斗篷,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支八宝翡翠玉钗,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通明的灯火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嗔怒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符氏心中暗叹好一个俊俏的娘子。
这小娘子正是那冯义的妹妹冯媛,只见她拉着一妇人,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到了跟前。
那冯媛明眸往众人面上一扫,最终目光停留在史德统与符氏身上。
“家妹失礼,还望诸位海涵、海涵…”冯义见妹子不知礼数,连忙告歉,随即有些尴尬的喝道,“还不快来见过史相公夫妇以及二位大人!”
“哪里,哪里…”
那冯义的妻子识得礼数,朝史德统与符氏各施了一礼,又朝扈蒙与窦俨施了一礼,几人也都一一回礼,那冯媛见状无奈,纵是不情愿,也勉强朝史德统与符氏各施了一礼。史德统见到这冯媛,面色一红,不过毕竟天黑,众人看不清楚,忙摆摆手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那冯媛抬头看了一眼符氏,眼前一亮,不由赞叹道:“夫人真是天香国色,莫说男儿家,就是奴家这女儿身看见夫人,都怦然心动!”
那符氏闻言‘噗嗤’一笑,笑这小娘子说话可爱俏皮,史德统扈蒙、窦俨等人闻言也是微微一笑,那冯义闻言觉得冯媛在众人说话有些孟浪,心中微怒,呵斥道:“堂堂女儿家,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说出此等戏谑之言!”
“无妨,冯小娘子天性使然,说话俏皮可爱,妾身听了这话也高兴地紧呢!”符氏一旁为冯媛开脱道。
冯义见符氏为自己妹妹开脱,也不敢再作训斥,朝着冯媛瞪了一眼,谁知那冯媛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与那符氏叽叽咋咋说个不停,冯义落个没趣,看了一下如涌的人流,叹道:“没曾想今日这么多人,往年看灯赏月的人连眼前一半都没有!”
“圣上以宽仁治国,爱惜民力,广施爱民德政,如今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如此普天同庆的佳节,这出来看灯赏月的人自然会多一些。”
“史相公所言甚是,扈某之前在宋州为官时,官府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压得当地百姓根本喘不过气来,每家每户不是二月卖新丝,就是五月粜新谷,勉强度日,多数的百姓负担不起沉重的税赋,只能逃亡山林,落草为寇。可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情况大为改观,朝廷不但没有下派新的税赋,而且以往的种种杂派正在减少,不但如此,朝廷还变相的鼓励百姓耕种无主荒地,凡承种二十亩以上者,减税一成,五十亩以上者,减税两成,凡种子耕牛或有所缺,皆向官府明言,官府一律予以协助…宋州的百姓听到这些好消息,皆拍手称快,对陛下感恩戴德。”
“听说今秋宋州无灾无害,粮食喜获丰收?”史德统问道。
“是啊,扈某好久没有看到这么个丰年了…”扈蒙似是语重心长的长叹了一声。
一旁窦俨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扈蒙,那扈蒙自知失态,自嘲一笑,于是邀请道:“冯将军如不嫌弃,不若一同随我等上楼观灯赏月如何?”
“好啊、好啊…”那冯媛正与符氏攀谈,闻扈蒙之言,连忙应道。
“住口!扈大人问的是我,你一个女儿家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冯义喝道,随即向扈蒙致歉,那扈蒙笑着言曰无妨。
谁知那冯媛对冯义的呵斥却置若罔闻,与那符氏、冯氏两个女人家聊成一团,浑然没将冯义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冯义颇觉尴尬,只怪自己平日将这妹妹宠的过甚,那史德统见冯义尴尬,随即圆场道:“走走走,冯兄,她们女人家聊她们的,管他作甚!”
冯义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拳致歉道:“让诸位见笑了!”
一行几人,穿过人群,来到一处靠近州桥的酒楼,几人三步两步便上了阁楼,映入眼帘的是两位清秀的陌生面孔。
窦俨为史德统、冯义介绍了两人,一位是史馆撰修贾玭,另一位则是窦俨的的弟弟窦偁,去岁也出仕外放,被朝廷授予绛州防御判官一职,由于正旦和元宵连在一块,窦偁正旦节后,并没有急着赴任,而是乘着难得的假期,在京与众文友闲叙。这贾玭、窦偁,包括扈蒙、窦俨在内,四人俱先后中得进士,史德统随即与二人一一寒暄,那贾玭与窦偁见到史德统也是十分惊讶,纷纷行礼拜见。
这几人去岁都奉命在史官贾纬手下撰修《晋高祖实录》与《少帝实录》,之间十分熟稔,那扈蒙饮了一杯热酒,朝窦偁笑道:“日章兄,趁此良辰美景,可有良句佳篇?”
那窦偁摇了摇头,有点失落道:“俱是无病呻吟之作,恐让诸位耻笑了!”
扈蒙、窦俨随即走到桌前,看了桌上贾玭、窦偁今日的几份佳作,点头称赞。那窦偁见史德统坐在锦榻之上,目光不停超自己打量,遂拱手笑道:“久闻史相公文武双全,去岁更是大破北虏,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窦某实在佩服的紧啊!”
“哪里,哪里,窦兄实在过誉了,史某身为武将,为国征战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史德统谦虚道。
那扈蒙闻窦偁之言,随即一拍脑袋:“史相公可不止善于军武之事!前岁春日,我等在大相国寺赏花饮酒,偶遇史相公,史相公末了所吟精湛之句,让在座职僚皆汗颜呐!值此良辰,史相公可否再有耽美之语,不吝赐教一二?”
史德统连忙摆手推辞,那窦俨也是想起扈蒙之言,也起身相邀,贾玭、窦偁都听说过史德统所吟之句,也纷纷诚邀,史德统推脱不过,遂起身笑道:“史某才疏学浅,若文浅词陋,还请诸位莫要耻笑!”
符氏本与冯媛二位女眷在一旁闲聊,此时见得史德统起身,心知夫君在文章之事上不甚在行,不免有些担心。那冯媛也不说话,一双美目在史德统身上游走,心中怀疑,心道史德统恐要出丑。
寒风轻拂,望着空中爆开的朵朵烟火,史德统灵机一闪,虚咳了一声,随即开口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史德统双目一转,看向符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阑珊处!”
符氏眉眼盈盈的看着史德统的投来的目光,四目相视,便再也分不开。
一旁的冯媛见状,心中不知怎地,一丝醋意涌在心头,只见那史德统含情脉脉的望着符氏,仿佛此间中人,皆成了木头摆设。
“相公大才,我等不及也!”良久扈蒙慨叹道。
“相公仅以此篇,足以傲立今之文坛!”窦俨肃然道。
“别人说相公文武全才,窦某以为不过只是虚言,今日算是正真领教到了相公的文采,相公请受窦某一拜!” 窦偁拜道。
“诸位谬赞了,史某卑辞俚语,不揣浅陋,博一笑尔,诸位莫要再高抬史某了!”史德统谦虚道,心中暗暗念到,稼轩兄,史某对不住您了。
“相公莫要谦虚,若这等妙语佳句都算作粗浅之文的话,我等岂不是都要羞死在座了!”贾玭说道。
那冯义也插话道:“想不到相公竟有这等文采,恕小弟眼拙,之前没有看出,该死该死!”
“史相公是真人不露相,哪像我这几人,整日摇头晃脑,焉哉乎也,自以为文采斐然,与相公一比,我等自惭形秽!”扈蒙叹道。
“哪里哪里,扈兄莫要妄自菲薄!兄与尔弟扈载才学显著,史某在昭义时亦是有所耳闻,贾兄为人正直,窦家二位兄弟也是人中龙凤,乡野之间都有听闻。而且诗词乃小道,诸位编修国史,为陛下出谋划策,撰朝廷内外制令,于功甚焉。诸位若再如此,反倒是史某的不是了!”史德统正言道。
“相公所言甚是,诸位切不可再如此自抑!”冯义也说道。
“相公文采斐然,我等敬相公一杯!”窦俨举杯邀道。
“来!”
“来!”史德统也举杯回敬道。
而后几人攀谈几番,不知不觉已到了亥时,史德统见符氏面有困色,定是今日在宫中一直陪伴德妃,有所劳累,随即辞别众人,带着符氏独自归去。
那冯义见史德统已走,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也带着妻子冯氏并着冯媛告别离去,那冯媛目送史德统和符氏的身影逐渐消退在灯火之中,心中不禁怅然若失,这面上自然带有失色。那冯义不知自己的妹妹心中所想,边走摇头道:“这史相公可真不同凡响,总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父亲让我多与他交好,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却不知冯媛今日表现全部落入了冯义之妻的眼中,那冯氏是过来人,岂能不知冯媛心中所想。只是人家史相公位高权重,符氏又是名门将相之后,这冯媛如想入得史府之门,只能做妾,但是冯氏一脉也是书香大家,冯家的女子岂能为他人做妾的道理?
那冯氏心中一时也是心乱如麻,只盼冯媛只是一时兴起,时间长了便会将史德统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