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然觉得她跟关海峰的这个家,冷得像是一个冰窖。她不想在这样的婚姻中冻死,她就想到了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觉得,有了孩子以后,自己的人生就有了希望,孩子可以给她带来温暖,让她在这个冷酷如冰的家庭环境中,不再感到孤立无援。
但是真正到孩子生出来以后,陈欣然才发现,自己有了这个孩子,就好像是给关海峰提供了一个掣肘她的最有力的武器。
孩子成为了她不敢轻易离开关海峰的一个牵绊。
因为,仅仅依靠她自己的力量,她是不可能给她的女儿安安,提供这么好的物质条件的。
她和安安的所有生活来源,完全都是依靠关海峰来提供。
安安并不是关海峰的亲骨肉,关海峰对她也就没有抚养的义务。
现在,关海峰能够让安安去读国际学校,并且给她花那么多钱,让她去学各种艺术。
从关海峰的角度来说,他确实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陈欣然很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对关海峰的一举一动,都吹毛求疵的话,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到这里,陈欣然就准备给关海峰下软话。
但是关海峰的心思完全没有在陈欣然的身上,他见陈欣然半天不出去,他就有些火了,他不耐烦地冲着陈欣然挥了挥手。
然后从他薄薄的嘴唇里面,轻轻地吐出了一个“滚”。
就是这个“滚”字,再配合上关海峰那个无限轻蔑的手势,终于彻底地激怒了陈欣然。他俩之间爆发出了自结婚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冲突。
他们俩都觉得自己忍耐对方已经很久,现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陈欣然狠狠地将关海峰的钱夹甩到地上以后,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关海峰的书房。
关海峰恨恨地走到门边,重重地关上房门,然后果断地落了锁。
他从地上捡起钱夹以后,回到书架旁边的单人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从钱夹里,林语那张发黄的彩色相片的下面,又抽出一张黑白照片来。
这是他1997年到成都做保健品,开新产品的新闻发布会,他第一次见到林语时,报社的摄影记者给他俩拍下的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的原版,因为林语嫌弃自己被拍得不好看,她就自作主张地给关海峰换成了放在上面的那张单人相片。
现在躲在彩色照片后面的这张,是关海峰后来偷偷地重新去相馆里面加印的。
这张照片因为藏在了那张彩色照片的后面,因此它没有接触到外间的空气,它的表面就没有发生任何的化学反应。现在,它仍旧像是有人刚刚把它放进去似的,黑白分明、鲜亮崭新。
关海峰看着它,有着片刻的出神。
他仿佛看到了林语那双纤纤玉手,正拿着那张照片,脸上娇笑盈盈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巧巧地将它从钱夹里面抽了出来,调皮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时光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现在只剩下了这张没有任何时光痕迹刻在它上面的照片。
关海峰顿时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他看着自己手中这张照片里,林语二十二岁时,那嫩得好似可以捏出水来的脸。
他的脑海中,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林语的那天,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是一个盛夏的上午,天气热得令人烦躁。会议大厅里面即使开了空调,关海峰仍旧感到室内的空气,让他烦闷不堪。
他的话早就已经讲完了,就连他请来的那几位专家,也讲得差不多了,记者们的集体提问环节也到了,但是有几位主流报社的记者,却一直没到。
关海峰觉得,自己到成都任职的第一场新闻部发布会就搞成这样,很没有面子。
他就想在散会以后,让自己的秘书给那几位记者打一个电话,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会缺席今天的会议。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让那几位记者帮他们公司发一下新闻通稿。因为,这是新产品上市之前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那天,林语进入会场的时候,新闻发布会行将结束。
关海峰素来最讨厌别人迟到,他见到这么晚了,还有记者来,脸上就有一些不悦。
但是,他抬起头来,刚一看到林语那张像栀子花一样纯白的脸,那犹如小鹿一般活泼灵动的眼神,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借着跟林语打招呼,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林语,就像是走向他前世今生的命运。
他记得自己坐在林语身边的时候,林语那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一下子慢慢地红了起来。
那种红,就像是粉色的墨水,不小心滴落到了水杯里,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慢慢地晕染开去。
关海峰看着林语的脸,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红了。
而林语也紧张得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那一刻,关海峰觉得自己体内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林语打翻了,它们在一瞬间,就汪洋恣肆开来。
想到林语,想起旧日里发生的一切。
关海峰有一种沉溺在温水中,几乎被窒息、溺亡的感觉。
这种窒息感,让他沉溺,让他不愿醒来。
他看着自己手中这张他最为钟爱的照片,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将装有林语照片的那个钱夹,合在自己的掌心。
他捧着那个沾有他旧日血迹的钱夹,哀哀地哭了起来。
那一刻,关海峰觉得,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有人能够让他和林语不再分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现在命运给他们安排的道路,却是两条平行线,他可以紧挨着林语走,但是却不能有任何越轨之举。
关海峰再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爱是那么的痛。
如果说他对林语的爱是一种病的话,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救。
那天晚上,林语回到家的时候,芳姐已经哄孩子睡着了。
这两个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太多,林语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到家里。
晨晨被芳姐照顾习惯了以后,现在已经不再抗拒跟芳姐一个屋子睡觉了。
林语到家的时候,晨晨已经在芳姐的房间里面睡着了。
芳姐见到林语这么晚了才回来,就心疼地问她还要不要吃点宵夜。
林语担心吵醒晨晨,赶忙轻轻地向芳姐摇了摇头。
她让芳姐自己先去睡觉,她在客厅里面坐坐再去洗漱。
林语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宽大的沙发上,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着心事。
杜建国现在是众叛亲离,而林语的身边,则是四面楚歌。
很多人都觉得,面对这种情况,林语一定会崩溃,但是她每天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照常工作,依旧生活。
她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儿子,她的生活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杜建国能不能够顺利地出来,她在多日的焦虑过后,现在已经不再感到恐慌。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超人的能力,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人们都不明白林语的心理承受能力,为什么会这么大,但是林语知道,自己除了是杜建国的太太,杜宇晨的妈妈,建平集团的董事,虞州传媒的总经理以外,她更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顶天立地,大写的人。
林语望着客厅窗外无尽的夜空,她的内心里面空洞得十分厉害。虽然已经夜深,但是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林语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完全就像是在坐过山车。因为速度太快,又没有安全带,出于本能,她不得不抓紧身边能够抓住的所有东西。
但是,即便如此,这趟车仍旧没有安全地将她送到目的地。
它在中途,就已经脱了轨,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林语觉得自己的身体,现在就好似悬在了半空中,虽然还没有落地,但是她几乎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她终会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对于那一刻的到来,林语现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正在抛物线的顶端,马上就会急速地往下坠落。
而她的下面,早就已经站满了围观群众,但是她内心里面却并感到不害怕。
她知道,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这个修行,不单单是修正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那些错误,更是修正自己现在所走的每一步。
林语望着夜空胡思乱想间,隐隐的听到了晨晨的哭声。
杜建国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林语如果下班实在晚了,就由芳姐带着孩子睡觉。
为了更好地照顾晨晨,林语现在搬到了芳姐隔壁的客房去睡。她和芳姐都已经习惯了打开房门睡觉,以便能够在孩子半夜里醒来要喝奶的时候,她们能够第一时间起床。
林语担心自己的脚步声太响,她就脱掉脚上的鞋,赤脚走路。她迅速地上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芳姐的房间。但是,她仔细查看时,却发现晨晨睡得正香,而芳姐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林语这才醒悟过来,刚才许是周围的环境太安静,自己已经出现了些微的幻听。
看着婴儿床上的儿子酣睡的面容,林语漠然的心,一下子温柔了起来。
她再次探过身去,在确认了晨晨没醒以后,她又轻轻地退出了芳姐的房间,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林语看着天边逐渐出现的鱼肚白,她知道马上就要天亮了。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但是,杜建国会出来吗?
她不知道。
林语只知道,只要人活着,就总能见到太阳再次升起。黑暗终会过去,光明将重现人间。
但是,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她本能地还是有些紧张。
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杜建国是被顺利释放,还是就此锒铛入狱,林语不得而知。
但是,新的一天,总有新的希望。
林语对此,还是满怀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