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要不要洗一洗?”杨行密眯缝着眼睛说完,便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把流进眼睛的水珠子顺手都揉匀乎了,这才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成及。
成及趁着他揉眼之际迅速将手中的匕首塞回怀里,假装很镇定地说:“不用了,我是见你一个人提桶太费劲,需不需要我来帮你!”
杨行密哈哈大笑道:“不必不必!一桶水而已,一个大糙老爷们哪儿有那么娇气!”说完,拽下旁边的一根半旧的毛巾对着脸和头部胡乱地擦了几下,便吩咐人上早饭。
眼看着刺杀计划这么快便落空了,成及心里很失落,吃饭的时候成及问他话他也心不在焉的。
“我看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想让你担任行军司马,不知你意下如何?”杨行密问成及。
“啊?大人您刚才说什么?什么司马?”成及一心只想着刺杀了,脑子里一直在闪现各种刺杀他的场景,只看到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的,其实耳朵压根儿就没听到杨行密在说什么。
杨行密也不生气,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老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我想让你担任行军司马,你愿意吗?”
成及听完后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迅速折回房间从墙上取下佩剑将剑架到脖子上急匆匆地回到饭桌前。
杨行密见状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惊失色道:“成及,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要给你封官啊!你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成及无能,丢了苏州城,没有死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怎敢在敌人的手里奢求富贵?你待我虽好,但一仆不侍二主,我成及这辈子既跟了钱镠,不会再跟随其他人了!杨大人对成及的厚待,成及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说着,成及便晃起膀子准备抹脖子。
此时,杨行密距离成及约莫有十丈之遥,因为中间隔了一张餐桌,成及的利剑又眼看着就要割下去,杨行密如果要跳过桌子去夺剑的话,恐怕成及已经躺在血泊之中了。
所以,杨行密并没有挪步,而是将手中的筷子朝着成及握紧的利剑用力地往外一抛,随着筷子与利剑碰撞发出的咣当一声脆响,成及手中的利剑掉落在地。
“大人!”成及之前看到他一只手抓一只装满水的木桶时便知道他力气与钱镠不相上下,但却没想到一根小小的竹筷便可以击落自己紧握在手的利剑,可见他的内里有多深厚了。
“好一个忠贞不二廉洁自律的汉子!我杨某果然没看错人!哎,我是真羡慕他钱镠啊!他何德何能摊上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左膀右臂啊!看来,我杨某人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咯!”杨行密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番。
“大人过奖了!”作为一名寄人篱下的俘虏却被夸成这样,成及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以一句过奖草草敷衍了事。
杨行密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无心帮我,杨某人也不忍伤害你,你先坐下吃饭吧!一会儿我便派人将你送你回去!”
成及有点儿不敢相信这话会从杨行密的嘴里说出来,虽说这几日杨行密对他好得过了火,但是,成及其实心里明白,那都是为了让他留下来使出来的手段,他并未感恩。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拒绝了杨行密让他留下任职的要求后,杨行密不但没有翻脸,反而还出手阻止他自刎,这还不算,还要将一心想要回去辅佐钱镠的自己送回去,看来,杨行密能够坐到如今的高位是有原因的!
他的胸襟,他的廉洁,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至此,成及才真正在心里对杨行密产生了钦佩之意。
听说杨行密要把台濛好不容易俘虏的成及给送回去,他的属下都觉得是成及给杨行密惯了迷魂汤才会让向来清醒冷静的杨大人忽然变得头脑发热,于是,纷纷跳出来反对。
“大人!您这是放虎归山啊!成及是咱们的对手钱镠的得力干将,现在把他放回去,不就是在间接地帮助钱镠吗?”
“说得对!大人,听说台濛为了抓住这成及可没少费脑子,您现在说放便把他给放了,你让台濛怎么想?”
“可不是吗?说白了,这成及就是一头狼,他若能力留下来为大人所用,那一切都好说!他若是不应,不如就直接杀了他!免得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时,有人悄然走过来递给杨行密一封信,杨行密打开一看,写信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钱镠。杨行密读完信之后,顿时豁然开朗,为放走成及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等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完后,杨行密缓缓地站起来说:“你们都说完了吗?”
“说完了!我们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还请大人三思啊!”众人纷纷说道。
“好,既然说完了那就听我说几句吧,”成及清了清嗓子结合着钱镠信中的内容说,“成及的确是我们的死对头钱镠的得力助手,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大家别忘了,此前与孙儒大战时我们向钱镠求助时他可是二话不说就来帮我们清除了后患的!”
“大人!姓钱的那么精怎么可能单纯的帮我们?当时孙儒那么嚣张,他钱镠那也是为自己清除后患啊!”底下有人提出了异议。
“话是这么说,但当时孙儒要对付的却是我们!而且,当时钟明钟亮兄弟俩为了帮助我们差点儿连命都豁出去,”见众人不再反驳,杨行密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所以,我们不如就将成及送回去,权当还了他这个人情!以后战场上再见,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了!”杨行密说。
众人见杨行密说得不无道理,便不再反驳。
见众人不再阻拦,杨行密于当日便派人送成及回钱镠处。前去送信的人先成及一步赶回去将消息告诉了钱镠。钱镠接到消息后欣喜若狂,带人提前到郊外迎接。
一个时辰之后,成及出现在了钱镠面前。
远远地看到钱镠站在烈日下迎接自己,成及没等走近,便跳下马飞奔过来直接跪倒在地,用带着自责的语气说道:“属下无能!没能守住杭州城!求大人责罚!”
钱镠上前拉住成及的长袖双手将他搀扶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回来就好!城池乃身外之物,丢了我们可以再夺,可兄弟要是没了这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话未说完,钱镠的热泪便已滚落下来。
成及见钱镠不但没有半句责备,反而如此安慰自己,内心的愧疚无形中又多增了几分。
回去后,钱镠备下美酒佳肴为成及接风洗尘,对他丢城池一事只字不提。此后,成及对钱镠更加死心塌地。
钱镠跟成及以及诸位部将商议了一番,觉得此次苏州之所以会沦陷,主要原因是因为兵力太过分散。
钱镠不无担忧地说:“苏州沦陷并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淮南军会乘胜进攻杭州,倘若他们从海道入钱塘江,经过西陵进攻杭州的话,恐怕到时候我们这点人马根本不够!”
成及说:“顾和尚不是手下兵马众多吗?不如就让他回来收复苏州,苏州一旦重新回到我们手里,就无需担心杭州的安危了!”
“没错!如果顾和尚能够回来,我们可以分兵加强西陵防线以防止海上来敌,还可以随时援助杭州。”钱镠觉得成及的主意跟自己刚好吻合,便决定将顾和尚召回来。
顾全武则在斩杀了数名董昌的部将之后,迅速围困会稽城(今绍兴)。但就在此时,顾全武收到钱镠发来的诏书,他看过诏书后才知道,苏州已经沦陷,钱镠让他速速回军以防备淮南军!
顾全武思虑再三,单枪匹马地回去见了钱镠。
钱镠见他一人回来十分不悦:“等你率领大部队回来对付淮南军,你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顾全武说:“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就是除掉董昌,而越州才是董昌的根本,末将认为,此刻最重要的是先攻下越州城,灭了董昌之后,再回过头来去收复苏州也不迟!所以回来请示大人!”
钱镠觉得顾全武说得在理,便听从了顾全武的策划,暂时放弃苏州,以灭了董昌为重。
顾全武拿到命令后迅速返回会稽城。
钱镠原本以为顾全武回来便可与杨行密的人马全力以搏,但如今,顾全武的兵力都分散到了越州,剩下的兵力明显无法与人多势众的杨军抗衡,钱镠速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知道胜算不太大,便向朱全忠求援。
为什么要向朱全忠求援?因为钱镠在南,他在北。
不管是沙场还是商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所谓的远交近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隔着远互相没有利益的纠葛也轻易构不成威胁,所以比较容易达成合作关系。
之前为了大局为了各自的利益,他可以放下恩怨与杨行密联手灭了孙儒,此刻,钱镠依然相信朱全忠同样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与他联手对抗杨行密。否则,一旦杨行密一家独大,到时候他朱全忠也同样会受到威胁。
果然不出钱镠所料,朱全忠在收到钱镠的求援信之后,立刻派许州刺史朱友恭率领上万人渡过淮河进击淮南杨行密。
有了朱全忠的支援,如今两军可谓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双方的士兵拼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你死我亡。
896年5月14日,顾全武与钱镠大军连夜攻越州城。
经过一夜的奋战,5月15日终于攻破了外城,董昌赶紧退到牙城,由董昌的侄子董真守城,这董真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士兵对他惟命是从。顾全武连续攻打了几日都毫无结果。
正在苦恼之际,钱镠打听到一个消息:董昌的裨将刺羽与董真素来不和,那刺羽经常派人监督董真,想找到董真的把柄除掉他。
钱镠得知此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来人啊!给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信!”钱镠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连日来难得一见的意气风发。
“大人,您这是要给谁写信求援吗?”身旁的小跟班见钱镠如此高兴忍不住问道。
“靠人不如靠己,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啊!”钱镠说。
“那大人您这是要给谁写信?”看样子今儿个小跟班打听不清楚就决不罢休。
“给董真!”钱镠抬起头来一本真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