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意在车祸后的一周回到了工作岗位，而在他休息的一周里，他的电话一直都没有停过。也正是因为没有停过，他自然也明白回到供应科的时候，有几件棘手的事需要立刻处理。

李善意是开着一辆白色的蒙迪欧来到库房的，由于是一辆新车，保卫科没有登记，险些被拦在了大门口。但是幸好，李善意的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尤其是成为供应科长之后，更加是畅通无阻。

今天的太阳毫无遮掩，一大群人都站在门口感受春意的盎然。看到一辆陌生的车辆开来，武臣男还小声和唐坚开起了玩笑：“你猜猜是男是女？”

唐坚只是笑笑，觉得这样无聊的游戏倒也可以调整心情。

只是车里出来的是李善意，吓得武臣男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赶紧踩上去。

李善意还是一脸阳光的笑容，几乎能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打穿。“哟！都挺会享受啊！今天的太阳不错吧！”

陈龙带着几个材料员匆匆跑开，李善意还赶紧挽留：“陈龙，聊会儿呗，跑甚了？”

陈龙一边往前走，还一边扭着脑袋看着李善意，也不怕摔跟头似的大声说：“没事，科长，还有生活要做，你们开会吧。”

很快的，闲杂人等散了个干净，只留下唐坚、武臣男、郭宁，两位老师傅和两位女同志在办公室里忙着喝茶聊天。

李善意拿出烟，自己抽出一根，把盒子给了武臣男。武臣男赶紧也抽出一根，还不忘先给李善意点火。

李善意：“对，工作该忙的时候忙，该休息的时候，晒晒太阳抽抽烟，也挺好的哈。”

郭宁抿着嘴微笑，那样子和他师父有九成的相似。

武臣男吸一口，有点呛，轻轻咳嗽一下问道：“科长，这是啥烟？”

李善意：“盒子不是在你手里呢，自己看看，一个送货的非要给我办公桌上扔了两盒。我给科里留了一盒，你和材料员们分着抽了吧。”

武臣男看着烟盒上暗黄色的花纹，漆黑的字母自己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拼，赶紧举到唐坚的眼前，“这是啥玩意儿？是不是英语？”

唐坚看了一眼：“好像不是，英语没有类似音标这样的东西。科长，是不是俄罗斯的？”

李善意满意的点点头：“我就说，还是人家唐坚有见识，平时读读书，就是不一样，小武，你学着点。”

武臣男正忙着把烟塞进上衣口袋，窃喜着，“进口烟更舍不得给那帮屌人抽了！我可得藏好。”

李善意：“小武，我告你说，你都抽了也没问题，不够我再给你要。可你别忘了，库房这就你一个抽烟的，要是让我看见一个烟头，我就找你算账！”

武臣男惊呆了，“妈呀！科长，队组那些工人都抽烟呢呀，你这干我一个人，不得干死我？”

李善意：“那我不管，场地我是交给你了，怎么管是你的事儿。连这点小事都管不了，你能干啥？是不是唐坚？”

唐坚不置可否的点头，随即又摇头，把其他人都看懵了。

李善意接着说：“还愣着干啥？小武，赶紧带着小郭，把场地扫一遍。”然后看着唐坚：“小唐，你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唐坚也乐得不用扫地，扫地是他最不愿意干的活。为此，每当轮到他值日，他都宁可悬赏五十元，先到先得。

李善意走到了广场的中央，远离了所有的人，也能看清随时靠近的人，慢慢吐露着：“小唐啊，有人向领导举报，说是你利用工作的便利，向送货的人索要方便。”

唐坚面对这样的质问，没有显露出一丁点的异样，“科长，你信我还是不信我？”

李善意明明提问的人，瞬间被动的成为了回答问题的人，“我当然是选择相信自己的下属。但是，这个事，说的人比较多，而且也有来自领导的压力。”

唐坚轻松地一笑：“科长，我直说吧，自打我进了这个部门，我的耳朵就没清净过，每年外面都要给我吹吹风。”

李善意：“这个我明白，财、供、销，哪个不是是非之地？电视剧里都说了，无人嫉妒是庸才。我绝对认可你的实力！但是，现在对你的处分已经基本定了，要把你调部门，去后勤，管澡堂。我和领导说了，去了以后，按井下二线队长的待遇，你觉得咋样？”

唐坚稍加思索，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科长，多会儿走？”

李善意想了想：“应该就是这一半天，调令就下来了。”

唐坚：“科长，既然我很快就不是你的下属了，有些话，容我直说可好？”

李善意十分爽朗：“说吧，都在一个单位，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好兄弟。”

此时有一个送货的，正向二人走来，好像是要签字。远远地李善意就摆手，示意对方等等。

唐坚：“科长，这段时间以来，我有不少顶撞你的地方，希望你谅解。我这人，有时候太执着于自己认可的价值，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但我也改不了。”

李善意摇摇头：“没什么顶撞，都是为了工作。如果祥云能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相信，这个矿建设的会更好。”

唐坚苦笑一声：“呵呵，科长，您也别客套，一个我都容不下，多来几个就乱套了。这么说吧，后勤那我不会去，按照当年我签的合同，辞职需提前半个月提交申请，今天下班之前，我就把辞职报告交上去。”

李善意没想到唐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小唐，你可不能冲动啊！现在煤炭市场虽然有些起伏，但是咱们矿毕竟没什么冲击，在全市来讲都是高工资。我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实在是有些话，不方便说，要不我再去给你说说。”

唐坚笑了，笑的很解脱：“放心吧，科长，是我自己要走，和你没关系。这些年，我看也好，听也好，其实有太多违背我自身价值的东西，我早就不想干了。实在是有时候舍不得处下的这帮子人。我得感谢你，真的，要不是推了我一把，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我这人就爱看看书、写写评论，你让我放下书本去看屁股，我可受不了。”

李善意：“不是，你听我说啊。”

“你听我说。”唐坚首次很不礼貌的打断了李善意的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科长，我的意思就是，这半个月时间，我把交接工作做好，我也跟您直说吧，我挺看好郭宁的，这小伙子聪明也勤快，而且会处人，会维事。至于其他几个，不多做评价，走了给领导面前说句难听话，太不厚道。”

李善意的烟早就灭了，此刻又点燃了一根：“你不再考虑考虑？”

唐坚：“科长，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遮遮掩掩。我知道您的家境，您大概也知道我的，大家都不是那种为了钱去赚钱的人。既然已经有人嫌我碍眼，只要我还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去哪也不痛快，何必呢？况且我回到市里，又不愁饭吃。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发展呢？”

李善意睁着眼睛笑了，笑的很灿烂，笑的很无奈，其实供应科这边一直是领导们的心头肉，但也都是领导们的肉中刺。自他接手以来，他把很多精力都放在整理和整顿原有的制度上，库房这边，有唐坚和武臣男，这两大矿上有名的保管员，他才能放心。如今，撑门面的柱子让人搬走一根，他又怎能痛快？

唐坚接着说：“科长，我对您也有点建议。人都不是完美的，希望您能一如既往的善待兄弟们。”

李善意本来对唐坚还有许多歉意，但此刻的话十分的刺耳，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不痛快，但毕竟这样的对话，相信不会再有下次，也就忍了。“那你就和小郭好好交接一下，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出面的，尽管说。”

唐坚：“不用麻烦科长您了，毕竟混了这么多年，还能没点基础？我的事我自己办吧，等我该办的办了，科长您给我签个字盖个章就行了。估计以后，我也没兴趣在这些公家单位干了，没意思。”

李善意向远处那个等待的人招了招手，从口袋里取出了钢笔，“那行，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

唐坚微微向李善意点头致谢，只留下一句“您忙”，就走回了库房。

李善意看着那孤独的背影，在阳光下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似乎那人，就是一个洞，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填满那无尽的黑暗。而他自己最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库房需要整改，怎么把人给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