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芙蓉将花瓶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缓缓地走过来,坐在钱镠身旁温柔地问:“夫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钱镠望着窗外的满天飞雪幽幽的说:“夫人说得是,为夫在想,我们这阵子喜事一桩接一桩的,已经热热闹闹地欢喜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可我的周宝兄弟却冷冷清清地在地底下尸骨未寒,大仇未报,我与他虽相交不久,但他却多次帮我,哎,虽说此时正是正月,但那薛朗一日不出,周宝兄弟在泉下就一日无法瞑目,为夫这心就一日无法安宁啊!”
戴芙蓉闻言,轻轻地抓过钱镠那双粗犷有力的手说:“当初奴家阻拦你,只是不想让小传瓘在满月里染上血债,如今小传瓘的满月已过,夫君就不必在意是不是大正月的了,夫君如果想要处置那薛朗,现在处置便是!”
“夫人所言极是!为夫也是这么想的!既是如此,那我这就去取他的贱命为周宝兄弟祭坟!”说完,钱镠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身边的长剑,离开大殿,嘎吱嘎吱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杀气腾腾地直奔死牢。
外面大学纷飞,天冷得出奇,但钱镠的心却被那腾腾的怒火烧得冒着热气,看守牢门的士兵见钱镠来了,呼啦一声全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跪礼:“刺史大人!”
“都起来吧,带本刺史去见薛朗!”钱镠大手一挥说,依然急冲冲地往前走着,脚下的步子一刻都不曾停过。
一名脑子活泛心眼较多的狱卒小心翼翼地跟在钱镠的屁股后面语气讨好地说:“刺史大人,这牢狱之中潮气异味太重,您这尊贵之躯还是别进去了,不如让小的去把薛朗押出来吧!”
钱镠把手一摆,大大咧咧地说;“本刺史沙场征战杀敌无数,什么样的地方没去过,区区一个死牢有什么?这牢狱潮气再重,也总算还有个棚子遮着,难道还能比寒冬酷暑在沙场上与敌人厮杀搏命更可怕吗?废话少说,赶紧带我去见薛朗!”
那狱卒见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自觉无趣,便低头哈腰地赔不是:“是是是,刺史大人说得极是,小的这就带路!”
正如那狱卒所说,这监狱里面确实阴暗,而且潮气重,臭气熏天的异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阴暗的环境,加上犯人们的鬼哭狼嚎声,给人一种走进阴曹地府的错觉。
这里面关的都是一些犯了罪的士兵或是死不投降的俘兵,常年被关在这里,终日见不到阳光,除了狱卒以及新关进来的犯人,他们几乎看不到半个人渣子,喊啥都没人听。
如今,乍一见到有新鲜人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呼啦一声凑到狱门前,伸出手来像是锁魂似的无力地挥舞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大人,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是被冤枉的!”这千篇一律的喊冤声此起彼伏,顿时让冷清了多日的牢狱热闹起来。
“去去去!刺史大人也是你们敢惊扰的?给我滚一边儿去!”狱卒抬起脚来,挨个将那伸出狱门的脏手踢回去。
这一切钱镠都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去见薛朗,将他从牢狱直接送往地狱。
死牢在最牢狱的最里头,由于是死牢,所以看守的人几乎一步一个,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之后,狱卒满脸堆笑地说:“刺史大人,这里便是关押薛朗的死牢!”
钱镠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死牢和普通牢房的不同,普通牢房的门都是镂空的,可以看到对面新来的犯人看看光景,也可以伸出手来向走廊里的人喊喊冤。
但这死牢就大不一样了,死牢的门是用一张厚厚的铁皮直接装墙上的,被打入死牢里的犯人别说看到外面的光景伸出手来喊冤了,就连外面的动静恐怕也是听不真切的。
送饭的时候有一个专门在墙上挖的小洞,只能塞进去一个碗筷,除了到了饭点儿时能打开一会儿透透气,其余时间都是紧闭的。
“把门打开!”钱镠吩咐道。
“是!听到没有?把牢门打开,大人要见薛朗!”狱卒对看守薛朗的小喽啰说。
“是!”守卫迅速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死牢的门打开。
钱镠站在门外,人还没见到,一股刺鼻的骚臭味扑鼻而来。
其他的犯人有望刑满释放,所以方便时都会给一个马桶,而死牢里的犯人结果就是个死,除非千载难遇的新皇帝登基大赦天下,否则这辈子几乎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大小便统统没人管,就给你这一间屋子随便吃喝拉撒都在这儿,随便你怎么折腾。
反正离死不远了,也折腾不了几天,那里面的味道可想而知,隔着一道墙就可以感受到那令人作呕的臭气熏天。
所以,在里面的犯人不仅要饱受身体之苦,精神上也备受折磨,试想一下,一个人跟外界完全隔绝,看不到光景也就罢了,连个人渣子都看不到还要在里面忍受这种无声的虐待,那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看到这一切时,钱镠忍不住为当初的决定而感到欣慰,看来,让薛朗多活这一个月比他早早死了可难受多了!
透过这浓重的异味,借着幽暗的光芒,钱镠看到薛朗手脚被指头粗的铁链子锁住,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头发异常凌乱,身上污秽不堪,毫无精神气可言,跟刚被抓回来时判若两人。
“薛朗,刺史大人来看你,还不赶紧过来跪拜!”狱卒呵斥道。
这一次的薛朗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戾气和嚣张,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漠然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瑟瑟发抖。
“薛朗,一个月不见,看样子你精神欠佳呀!走吧,本刺史送你去见个朋友!”钱镠说着,便点头示意旁边的守卫将他带出来。
守卫会意,迅速冲进去,如同老鹰拎小鸡一般将薛朗提溜出来,然后关上狱门直奔外头。
此时,外面的雪已经不下并出了太阳,暖暖的阳光照在雪白的雪上,让这世界格外明亮。在死牢里终日不见阳光的薛朗已经适应了阴暗的环境,显然受不了这强烈的光线,一走出门外便眯缝着眼睛并赶紧抬起胳膊去遮住外面的阳光。
在牢狱外等候的一名两名家丁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一路小跑地走过来说:“刺史大人,戴夫人让我带上这些的东西,说一会儿您会用得着。”
钱镠掀开竹篮子一看,只见一个篮子里是各种新鲜的瓜果,另外一个篮子里装的是祭拜用的面食和点心,里面还有祭拜用的香烛,不由得心下一暖,在心底对戴夫人的善解人意连连称赞。
钱镠命人将薛朗带到周宝的坟前,拔出剑来直接刺向薛朗的胸口,薛朗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白雪。
“你们都退下吧!”钱镠说。
“刺史大人,那您……”狱卒和家丁同事问。
“不用管我,你们回去吧!”钱镠说。
“是!小的告退!”几名随行者纷纷退下。
钱镠将薛朗的心肝挖出来摆在周宝坟前,然后点了三支香,语气低沉地说:“周老弟,钱镠已经杀了叛贼替你报了仇雪了恨,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有很多话跟活人不能说,但是对死人却可以畅所欲言,因为活人有时候靠不住,而死人绝对会替你守口如瓶。英雄风光的背后都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酸楚,钱镠当然也不例外。
他从一名盐贩子混到今天这地步实属不易,心中的酸苦自不必说,每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敌人砍了,被自己人反了,这些话他之前但他没人说也无处诉说,但现在,他都可以在周宝的坟前一一倾吐,而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知道。
恰好,就在钱镠祭拜之时,有一个小乞丐正躲在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寺庙里避寒。大雪天的也没地方找东西吃,正饿得眼冒金星,突然就见到有人在上坟,小乞丐成天的在外面流浪,自然是知道上坟是有贡品吃的。
所以,抻着脖子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钱镠离开,便弓着腰急吼吼地从破庙里窜出来,饿狼扑食一般地奔过来偷吃贡品。
一个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眼睛会自动屏蔽掉一切与食物无关的东西,所以,小乞丐在跑过来时一心只看到贡品,压根儿就没看到雪地里还有一具尸体。
他左手抓起一个果子,右手抓起一个点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肚子有点儿满足感的时候,目光这才四下里瞟,这才发现坟前贡的不止有各种果子面食还有血淋淋的心肝,吓得赶紧往后退,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地上,爬起来一看,我的妈呀!这儿还躺着一个死人!一地的鲜血将白雪染得通红,吓得爬起来就跑。
小乞丐的嘴巴也是个没把门的,出去后逢人便说,世人都爱八卦,短短的几天之内,钱镠用薛朗心肝祭奠周宝的事便在整个杭州城都传遍了,谣言不攻自破。
从此,钱镠在人们心目中更加有情有义有魅力,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