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觉得这都是胡扯,他只是笑笑说,被鬼看见,比被人看到强,虽然鬼也会告状,但那不是今世的事儿了。
最高境界——真正意义上的神不知鬼不觉。
他的诨号,也正是得之于此。
“是鬼眼吗?”
说曹操,曹操到。
他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哈哈,是西域冥吧,声音一点儿没变,最近又跑哪儿宰人去了?还是原来的风格吗?”
“你现在在敦煌吗?”
“不在,不过我离得不远,估计我现在跑回去,最多4个时辰。”
鬼眼不相信交通工具,尤其是马车,所以他去哪都是用跑的。
“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明天老地方见行吗?”
“好嘞,那就明早,不见不散。”
鬼眼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爱说,为了能时刻保持捕快觉自律,旱烟、酒、一切能让人上瘾的东西他都坚决不碰一下,更不用说女色。
除了每日两小时的盘膝打坐,其他时间全是清醒的。
所以,说话成了他释放能量的唯一发泄口,用他自己的话讲,我这辈子注定不可能融入任何朝廷上下关系里,更不可能参与到任何的政治与江湖中去,所以手痒痒了我能忍住,但嘴痒痒了我不必顾虑。
说话对于鬼眼来讲,还是一种休息,他在行窃与扎实自己修为的时候,耳、鼻、眼都在过度使用,而不说话的时候,这三种器官的灵敏度惊人,必须运气调息加以压制。
当昏目老人问他从不睡觉的原因是不是怕睡着了有被抓的危险时,他的回答是,你现在眨眼睛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敦煌西郊有一座高耸的佛塔,离莫高窟大约八里之遥。
昏目老人和鬼眼有一阵经常在上面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日出。
“我也是服了你了,就这么一点矫情的破事儿,有什么可查的?”
鬼眼把炸馒头放进口中,又满带着珍惜地将食指和拇指上残留的酥屑用嘴裹掉。
“我的感觉告诉我,这里面有事儿,不弄清楚不舒服。”
“啧,我要是你啊,直接到古宅里,把里面的人都宰了,然后领了赏金,再把那敦煌舞女骚货一睡,完活儿!”
昏目老人看着远方让人心生宁静的云层,笑着摇摇头。
“有啥的啊?反正都是那种不知自爱喜欢渣子的贱货,多死一个,这世上就少一份拧巴的爱情。”
昏目老人没说话,还在不停地吃着羊腿。
“你要是真的无聊了,干脆就加入清风旅吧,我觉得他们的行事作风和你挺像的,专门铲除新朝廷上下最让人切齿、钻法律的漏洞、逍遥法外的人渣。”
“只可惜,他们是为朝廷服务的。”
“说到朝廷,我最近正好在西北布政使司衙门里面呆了半个月,感触挺深,而且那里吃得营养均衡,茅房纸用不完,窖里酒也喝不完。”
“你为什么会跑去那里?”
“没办法,被人盯上了,我只好窝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不能杀死他,就只能气死他。”
昏目老人看着鬼眼,微笑着点点头。
“呵呵,就像你所说的,去感受了一下人最真实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演技已达极致的朝廷上下鹰犬精英。”
鬼眼一边说,自己也在一边轻叹。
“我突然发觉那一张张活在朝廷上下内的脸,和我们当贼的无比相似。不经意间所透露出的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和公共场所故作镇定的无畏坦荡。在经过别人办公室门口时故作充耳未闻,却在不经意间便将里面的内容捕捉入眼随即揣摩深挖。简直比我们踩道儿时还要专业自然。”
昏目老人的眼神虽然赞同,但并不感慨。
鬼眼却停不下来了。
“这些人显然比我们更会隐藏贪婪,可他们还是会常常在权衡到底是应该牺牲百姓的利益,实现既得利益与稳定,还是应该以民为本。至于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也不知道了,是继续维护那灰黑不明的秩序,让上位者中饱私囊,还是立即拿下一对儿贪官奸商,沦丧一条富国强民之路,让数千劳苦农户碎掉饭碗?”
“你还说我闲的,我看你也够蛋疼的。”
“怎么样?说说,说完你的差事我直接给你办好。”
昏目老人没办法。
“你所说的这些人,他们的任何举动,都会满足一些人,同时再伤害一些人,当满足的人占多数时,大家普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占多数,连他们自己都确认不了。”
“同理,当你面前的都是些没有信仰的逆来顺受者,你只需一点点金银子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恐吓,便可以安抚并利用他们换来你丰硕的果实。”
红日已变为刺眼的火球。但这两个人却敢继续对其直视。
“更多的,不过是剩下的善后工作。”
“事不宜迟,咱俩现在就出发,去那瞧瞧吧!”
鬼眼已经酒足饭饱。
“就这么大白天的赶过去?”
“你忘了我是谁了?黑天白天,有区别吗?”
鬼眼说着,直接从佛塔上跳了下去。
这一路昏目老人很不舒服——鬼眼死也不上马,就一直跟在后面跑,昏目老人总觉得快也不是慢也不好。
“就是这里了。”
“好大的宅子,这简直是住在深山老林里了。”
鬼眼说完,让昏目老人把车开远点儿,然后自己先一边观察一边绕着古宅飞奔了一圈,中间刻意弄出了一些动静,并卷起了地上的一些浮草。
古宅里面立即传来一阵狗叫。
“得摸一个时辰才能看全……嗯,没错,一个时辰。”
“你尽量探得深一些,都护府的人既然找过那个聂琼,肯定把这古宅表面的东西都查过了。”
“呵,你要我把他府上从下到上整个儿撬开不成?”
“我没意见,反正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古宅别扭。”
鬼眼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突然开始发飘,就连常人都能感觉到,明明不是雾天,却觉着这个人愈发朦胧。
消失在了昏目老人的视野内。
昏目老人放心地在附近的草地上散步,他不会因谜团未解而浮躁,学会享受每一刻的安静。
他想起鬼眼早晨说的,解决这个赏金最简单的办法:直接杀了聂琼的妻,然后拿完赏金,再和单晴萱上床。
这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有欲望的男性杀手最原始最真实的样子吗?
不这么做,就是矫情,就是被所谓的原则束缚了。
昏目老人还是不可能这么做。
一是他还不了解单晴萱这个人,二来如果单晴萱对她并没有兴趣的话,他受不了这种尴尬。
但上床他是一定想过的,他知道。
至于爱,早已封存在了当年一无所有的年纪里。
只是他没料到,没过几天,当初的遗憾,竟然就这么妙不可言地追逐而来了。
整整过两个时辰,鬼眼才出来。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一个女人,一条狗,一大盆金鱼,再没其他活物了。”
昏目老人的表情没有变化。
“里面格局很正常,没什么特殊的,女的看起来有几分姿色,不过是肤浅的那种。她就像刚搬了府上一样,轻罗小扇扑流萤。”
“……”
“……倒是那只狗,我感觉有点问题。”
昏目老人眼睛一动。
“什么?”
“按理说,主人在正厅,而且正厅里还烧着深山驱寒的炉火,这条狗没有理由非得在卧室里呆着。”
“我他娘的最讨厌推理了,你就帮我分析分析怎么回事吧?”
鬼眼一撇嘴。
“那只狗一直呆在卧室,我实在不方便查探,其他屋子我都翻了个底朝天再物归原位,总算有点发现——的确像你说的,之前应该还有一个女人。”
鬼眼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小信封。
昏目老人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像和一封信。
画像上的女人更像是女鬼,带着一副黑框项圈,显得很文静,但脸上没有笑容,看得出有些好强。
信上这样写:
琼,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敦煌了,不必找我,也不必想我,更不必回忆。我曾放弃了自己大好的前途,远离了父母,不顾一切地跟着你来到这里。我也曾经无数次梦到自己输掉了这场赌注,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你当初的承诺会持续得如此之短。我不知道你从何时开始心猿意马,当我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看一看你们这对贱货。我恨,恨自己爱错了人,某一刻,我甚至想让你死,可是我真的无法让自己不去想你。我,只有离开。
“看来,这个女人就是赛婀狐迪安。”
昏目老人将信和花卷塞回信封。
“都护府的人已经确认这个女人失踪了,就算我能找到她,我也不可能动手。”
“那你不接这单了?”
昏目老人点点头。
“因为可怜这个女的?”
“算吧,杀她就一个理由,但这个不信任的行为罪不至死,顶多打一顿。”
“你不是不打女人吗?”
“哼,就凭她所受的伤害和这种盲目牺牲,谁敢打她,我第一个杀了谁。”
鬼眼笑了笑,摇了摇头。
昏目老人无精打采地上了马。
-
隔天上午,昏目老人照常到地罗煞追魂门,并把经过和拳圣滕连虎讲了一遍。
“狗是绝对不会像人一样平白无故耍个性的……”
“我说你行了吧,你要是心里又想着单晴萱,或是雅丹天女,咱俩就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一顿,然后再找几个漂亮的好好折腾一宿。非得弄得深刻迷茫,然后接这种烂赏金,搞得自己杀手不杀手,都护府的人不都护府的人。”
“如果这一单弄清楚了,我保证你的苗疆典籍会有一篇新的素材。”
“用不着!别他娘的本来该死的人,成了实现我写作私欲的祭品,到时你背上骂名,我成了变态的梅山教总使。”
昏目老人能进入地罗煞追魂门,是拳圣滕连虎帮忙联系的,因为有梅山峒蛮这层关系——拳圣滕连虎的上级和蚩尤江大长老不肯帮忙,拳圣滕连虎便借银子打点,昏目老人知道后,想给拳圣滕连虎银子,拳圣滕连虎不答应,并说你要给我银子,那咱俩就不是兄弟了。
昏目老人感触很大,他能体会到这个和自己一样内向而个性的朋友,当时是忍着多大的别扭去完成这次帮忙。
每个日子,在梅山峒蛮中,他们俩的眼睛都会捕捉到三十张左右的孙子脸。
拳圣滕连虎的理由很简单,朋友之间,最好还是能生活交集多一些,才利于巩固羁绊。
而且拳圣滕连虎还很笃定,昏目老人迟早有一天会停止他自己的那种赚银子方式。
“你过两天替我去一趟,看看呗,了解了解。”
“你他娘的有病啊?”
“是啊,你第一天认识我?”
滕连虎头摇得如拨浪鼓。
“够意思、够意思……”
“滚滚滚。”
“去不去?不去我连你一起宰。”
昏目老人邪笑着,像个流里流气的无赖一样逗着滕连虎。
拳圣滕连虎还是没同意,因为最近苗疆开始了一场大的变革,整个儿梅山峒蛮也遭到了殃及。
可是到了那天,拳圣滕连虎还是不经意地开始思索这件事,他不想做出丝毫让叶昏目老人失望的行为,即便昏目老人只是随便说说。
反正呆在府上也什么都干不进去——苗疆典籍更新已经拖欠了好多天,已经是应该奋笔疾书的时候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褂子已经套在了腿上。
滕连虎按着昏目老人说的地址,骑着大马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