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宏带着仅存的六百多人一路上像受了惊的野兽一般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越州后,见没有人追来,顿时腿一软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到路边。
十月的天气寒风刺骨,这一队人马却跑得大汗淋漓。
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问刘汉宏:“哈,廉察使大人,哈,哈,我们准备去哪儿啊?”
钱镠吃力地咽了下口水,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萧条的景象,感觉眼前这萧条的景象就如同自己此时的遭遇,到处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思忖良久,他才说道:“台州刺史杜雄如今的位子是我给的,我们暂时先去他那躲一躲!”
一名随从催促道:“廉察使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动身吧,万一钱镠的人追过来我们这点儿人恐怕不好脱身啊!”
其实刘汉宏心里更怕,他跟钱镠较量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丑八怪有多厉害他是领教过的,所以,尽管再累他也强打着精神爬起来,带上六百多士兵直奔台州。
台州刺史杜雄正在跟心腹下棋解闷儿,正举棋不定时,一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刺史大人,刘汉宏被钱镠偷袭惨败,妻儿老小都已被杀,现带着仅存的六百余人前来投奔大人,大人见还是不见?”
杜雄顿时脸色一沉,十分嫌弃地说:“这二刘子可真他妈的阴魂不散,这个时候跑我这儿来避难,是想让我给他陪葬啊!你就说本刺史不在,让他去别处看看!”
“是!”士兵转身退下。
这时,正在跟杜雄下棋的心腹说了一声:“且慢!”士兵看了看杜雄,重新站在了原地。
杜雄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心腹。心腹捋了捋胡须,阴阴地一笑,说:“刺史大人,送上门的宝贝您为何不要啊?”
杜雄原本是海寇出身,属于粗枝大叶毛毛躁躁的武夫,哪儿听得懂这么多弯弯绕啊!
他将棋子往棋盘上用力地一放,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宝贝不宝贝的?你刚刚没听他说吗?这二刘子被钱镠打惨了,全家老小都被杀光了,就剩下他一个光杆子司令带着六百个小兵来投奔我,这明明就是个烫手山芋,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个宝贝?”
心腹抬起右手,微微地抚了一下左边的眉毛,不温不火地说:“刺史大人,这烫手的山芋你不喜欢吃,可以送给别人啊!”
杜雄不禁一愣:“哦?送给别人?送给谁?你把别人当傻瓜啊!那么烫,谁他妈的敢接手啊!”
心腹随手从旁边的一个珠宝箱里上拿起一个金元宝往杜雄面前轻轻一放,说:“送给他!”
杜雄拿起金子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问道:“送给钱?”
心腹点了点头:“没错,就把他送给姓钱的!”
杜雄听到姓钱的三个字这才恍然大悟,大腿一拍:“钱镠?哈哈哈,你小子果然高明,这样一来,我不仅不会被这刘汉宏连累,反而会跟钱镠拉近关系,”杜雄扭过头去对那待命的士兵说,“去,把刘汉宏和他的人统统给我抓起来,我要给钱镠送一份大礼!”
“等一下!”心腹再次喊停。
“又怎么了?”杜雄不耐烦地说。
“刺史大人切莫动手,一旦动了手,那穷途末路的六百多人可不是好惹的,到时候我们的人也会吃亏,不如让偏将设下酒宴,灌醉了他,然后……”心腹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
“说得对,这计策好!你去把偏将找来,刺史大人有事找他商议!”杜雄说。
“刺史大人,末将在此!”正说着,偏将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于是,杜雄便按照心腹说的,让他到驿亭摆下酒席,灌醉他们,然后趁机把他们绑了。劝酒绑票的事儿是美差,偏将喜滋滋地领命而去。
刘汉宏见杜雄派人为他接风,心里还美得不行,以为自己身份高人缘好,走到哪儿都是朋友。
这副将不光是个能说会道的,还是个能吃能喝的,举着酒杯说道:“廉察使大人是我们杜大人的大恩人,以前就经常听大人提起,说您英明神武心高志远,是天生的帝王相,心里对您崇拜的不得了!”
刘汉宏不知这是恭维,便把此话当了真,他举起酒杯与副将轻轻一碰,借着醉意说道:“将军真会说笑,你们大人如果真的对我崇拜的不得了,就不会派你来敷衍我了!”
那副将赶紧解释:“杜大人今日有事脱不开身,特意派我好好招待,我是杜大人最信得过的人,我来就如同他亲自接待的情意是一样的!所以,廉察使大人您可一定要吃好喝好,我回去才好复命啊,否则怠慢了大人,恐怕我这脑袋可就不保咯!”
虽然越州被夺亲人被杀心里苦闷,但架不住偏将左一杯右一杯地劝,好话左一箩右一筐地夸,听得刘汉宏飘飘忽忽的,仿佛自己真的是众望所归的君王,马上就要登基称帝了。
结果,一高兴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副将一看任务完成,立马命人将刘汉宏连同他的六百多余随从一起绑了。
等刘汉宏酒醒后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丢进了囚车里。
昨天喝断片了,脑袋到现在还晕乎乎的,跟谁喝酒来着?刘汉宏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想来想去最后想起来,昨天本来是去找杜雄找个避难之所来着,当时不是喝得很欢乐吗?怎么突然就掉进囚车里了?
这不科学!一定是搞错了,他得问清楚了,死也要死个明白!
想到这儿,刘汉宏大声嘶吼:“来人啊,快来人啊!”
旁边的一名士兵扭过头来呵斥道:“消停点儿吧,死到临头了,叫什么叫?”
刘汉宏问:“小兄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是你们杜雄杜大人的恩人哪!你们为什么要捆着我?”
负责押送的队伍本来死气沉沉的,但刘汉宏的一句话顿时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沸腾起来,士兵们哈哈大笑:“别叫唤了,我们没有搞错,我们就是奉了刺史杜大人之命把你作为厚礼送给钱镠的!你呀,别再叫唤了,没用的!还是省点儿唾沫星子润润嗓子吧!”
原来是这样!
刘汉宏顿时心下一凉,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啊!后悔当初不该把温州交给杜雄,后悔不该相信他更不该来投奔他,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他原本是要做帝王是要坐拥整个天下的,如今却坐进了囚车里!
他越想越气愤,忍不住破口大骂:“杜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想当初,要不是老子可怜你提拔你,你还能有今天?现在你居然落井下石,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前面押送的将领远远地听到刘汉宏在吼,命人堵上他的嘴巴,刘汉宏这才消停下来。
囚车经过了半日的颠簸,很快便到了杭州。
钱镠刚练完兵,就有人来报:“将军,台州刺史派人给您送来一份大礼!”
钱镠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拧,粗着嗓子说道:“台州刺史?他不是刘汉宏的人吗?我跟他素无来往,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给我送礼?莫非……”说到这儿,钱镠已经猜出了七八成。
这时,弟弟钱銶插嘴道:“哥,管他送的什么礼?先看看再说!”
钱镠点了点:“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是!”士兵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杜雄的人便将五花大绑的刘汉宏推到了钱镠面前。
钱镠没有过多地诧异,因为刚才他便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自己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忘恩负义的,见风使舵的,易反易复的,丧心病狂的,可谓是见证了世间百态人心叵测,战场是残酷的,面临着生死,人性最容易暴露。
所以,刘汉宏能被自己的人绑了送给敌人,钱镠一点儿也不意外。
谁让他失了势再无利用价值呢?谁让他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日呢?那些昨日还在巴结你奉承你的人,也许今日就会将你送入黄泉。
人情似纸,世态炎凉啊!
虽是如此,但钱镠还是郑重道谢:“刺史大人有心了!这是钱镠收到的最厚重的一份大礼,有劳将军替我好好谢谢刺史大人!”
来人赶紧说道:“将军喜欢就好,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就告辞了!”
“将军慢走!”钱镠客套着。
送走杜行雄的人后,钱镠围着囚车转了一圈,只见刘汉宏虽然头发凌乱却胆气仍在,怒目相视毫无惧怕之意。
“大哥,我们如何处置这反贼?”钱銶问道。
“带上他去越州见刺史大人。”虽然这刘汉宏是他打败的,兄弟们也是听自己指挥的,但钱镠从来不会越殂代疱,毕竟,这刘汉宏是董昌的敌人,如何处置,也得董昌发话。
于是,刚刚被送到杭州的刘汉宏,又被送到了越州。
看到争斗了多年的死敌已经沦为阶下囚,董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命人拿掉刘汉宏口中的布,用责备的口吻说道:“你我本是臣子,当尽当臣子的本分,让国家兴亡发达起来,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天天想着谋反,想着国破家亡,真是大逆不道!”
刘汉宏哈哈大笑:“哈哈哈!真搞笑!你愿意一辈子做奴才那是你的事儿,老子不想做奴才想要做称王称霸一统天下那是老子的事儿!你倒是跟我说说,从古至今哪有不败的家,哪有不亡的国?自古成王败寇,成了就是对的,败了就是错的,只不过你运气好遇到了钱镠这样的人才,我点儿背没有遇到而已!少他妈的跟老子说那些假大空的废话,来吧,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董昌被反斥了一顿,便再也没有了继续争辩下去的欲望,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死不悔改,那本刺史也无话可说,来人!把他压往刑场,即时行刑!”
很快,便有两名士兵走过来,提溜起刘汉宏便拖了出去,刘汉宏反倒坦然毫无畏惧,一点儿也不做挣扎。
但是,行刑的那一刻,刘汉宏呵斥大刀高举的刽子手:“我是堂堂的廉察使,你们也配给我行刑?当今世上,只有钱镠一个人配取我的命,让钱镠来送我上路吧!”
“这?”刽子手面露难色。他做刽子手多年了,杀人无数,啥样的人没见过?临死前哀求的,嚎叫的,痛骂的应有尽有,但是不怕死也不哀求,反而嫌自己身份低贱的这刘汉宏还是头一个,真是长了姿势了。
“让我来吧!”在一旁监斩的钱镠决定遂了他的心愿,从刽子手的手中接过大刀,在会稽市集亲自斩杀了刘汉宏。
当时围观者人山人海,看到兴了这么多年风作了这么多年妖的罪魁祸首终于被就地正法,百姓们忍不住鼓掌叫好。
可怜刘汉宏折腾了这么多年,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臭名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