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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鸿鹄志阳城陈胜

2017-10-19发布 4888字

在关东的十多个郡县中,颍川郡是位于最中央的那一个。颍川郡中央,有一个叫阳城的小县城。阳城的中央,有一个村子叫做陇上村。陇上村东头有一个农民,名字叫做陈胜。

陈胜出生很苦,在一生下来的时候,他是一个奴隶。奴隶这个称呼早在春秋末期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战国这两个字代表着封建制度的确立,但陈胜他就是一个奴隶。他从一生下来开始就在不停地劳作。他每年要打很多的粮食,足够他吃两三年,但他种的粮食全都交给了公家。他自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很多时候陈胜就站在地头上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活得这么辛苦?

好在他还有一个心疼他的母亲呵护着他,可是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奴隶。奴隶,就是只能干活,只能拼命干活,只能拼命为别人干活,而从来不能问一句为什么。从陈胜一生下来开始,他的母亲就开始跟他讲各种各样的规矩,不能偷,不能抢,不能骂人,不能打架,不能偷懒,只能干活。

陈胜知道他有一个好母亲,陇上村的所有人都知道陈胜的母亲是一个难得的老好人。脾气好,性子好,人也好。但是他的母亲,他这么好的母亲,最终还是死了,是被县令的人给打死的。这让陈胜更加郁闷了,他不知道一个公认的好人,为什么要被人给打死。

当然,如果他去问陇上村其他人陈胜的母亲为什么会被打死,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因为郡守要陈胜护送劳役前往咸阳修建阿房宫,而陈胜的母亲不愿意让陈胜去。以前的时候陇上村的人看在陈胜母亲的面子上总会找人替代陈胜,但是这一次,村子里实在没有青壮年劳动力了。于是陈胜不得不去,不然县令就会受到惩罚。陈胜的母亲哀求,哭泣,说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够去送死。县令不听,非要让陈胜去。相持之中县令的手下失手打死了陈胜的母亲。

但是这个答案陈胜不接受。

陈胜想要知道的是更深层次的一些原因,问题的本质或许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哀求县令,为什么县令就有权利让自己去当奴役,为什么县令自己不去修阿房宫。

在以前的时候,陈胜总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喜欢和别人说一些玩笑话,很是懂得苦中作乐,但是自从母亲去世那一天他在众人面前歇斯底里地嚎哭过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冷漠而内向。

因为母亲的去世,他前往咸阳的时间得以拖延。其他村的人都要求在五月份出发,但是他可以在六月份才走。但是县令命令他,必须带人在七月二十号之前抵达咸阳。算算时间,从颍川郡到咸阳,一个月的时间够用了。

太阳狠毒,照下来的阳光把地里面的蔬菜都晒蔫儿了,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在屋子里乘凉睡觉。陈胜却一个人在自己的茅草屋后面的农田里埋石头。母亲死后很快就下葬了。陈胜用县令宽裕出来的这一段时间搜集了许多石头,打算给母亲盖一个简单的坟墓,这坟墓很快就要盖好了。

他不停地敲打着,然后把整好的石块垒上去。

他内心的悲伤难以自持,然而从外表却根本看不出来。但是看他的动作,感觉他仿佛是一个机器人,麻木而又单调,一如他平日里一个人在田间耕作时的模样。

;“胜哥儿,咱什么时候走啊,我娘担心迟了到不了咸阳。这大夏天的,容易下雨呢。这些天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都把人给吓怕了。我听说咸阳那边的雨才大呢。我看咱们还是……”

“明天。”

不等着这人把话说完,陈胜便回复道。语气干,冷,无情,仿佛他手中正在砸着的石头。

“哦,那我去通知一下大家啊,明天带着人来找你。”

陈胜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把他母亲的坟墓给打磨完美。

石块堆砌得十分整齐,尖尖的小山一样。陈胜仿佛不光是在祭奠他的母亲,更是在埋葬旧有的一种苟且态度,旧有的一种忍耐情绪……他的沉默是一种宣示,也是一种一句箴言——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第二天一大早,陇上村剩下的,最后的三十个年轻人都聚集在了陈胜的门口,等着让乘胜这个“屯长”带着他们去县令报道,然后走上前往咸阳的道路。陈胜等着人到齐了之后,也没有多说,当下就迈开步伐朝着前面走,似乎根本就不担心这些人会逃跑一般。

等着到了阳城县之后,县令得知陈胜来报道,便赶忙为他派了几个士兵负责看守。虽然已经是六月份了,但是此时出发的人还不在少数,除了陇上村的三十个人,竟然还有十多队人早县衙门外候着,等着一起出发。

县令在县衙外急的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看了看太阳已经快要升到中天,气呼呼地说了一句:“白桑村的人怎么还没有来?算了算了,你们先走吧,不要等他们了。今天下午我就找过去,一定要他们好看!”县尉听到县令的话,便举了一下胳膊示意跟他走,然后便率先离开了。这一路从颍川郡向西行,过了三川郡之后便是山海关,入关之后便是关中地区了。(注:关中即陕西中部,在陕南陕北之间,关东即陕西东部,中原地带。)

队伍出发一天就疾行了六十里路,这使得县尉心情十分的轻松,按照这样的速度,二十天内肯定能到达咸阳。所以他也没有催促大家走夜路,等着天刚有些发黑,便招手说道:“好了,大家今晚就在这河边露宿,各屯长过来报道一下,然后赶紧搭起帐篷来,然后生火做饭。”

小河里映照着西山上残留的余晖,橙红色的光芒仿佛是裂开的一道伤口,看上去十分醒目。陈胜跟着看守他们的将领走到了那县尉身边,开始排队等着报道。

“张庄村三十二人无一人掉队。”

“嗯,好!”

“瓜地村三十三人无一人掉队。”

“好,下一个。”

……

就在前面的人纷纷报道的时候,陈胜身边的守卫队长笑着冲陈胜说道:“兄弟,怎么称呼啊?”

陈胜转头看了这队长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队长吃了一个冷眼,却没有生气,显然是个乐天派的。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姓吴,单名一个广字。路上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哈,我这人很好说话的。”

听到吴广这么说,陈胜终于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了一句:“陈胜。”

“哦,原来姓陈啊。咱们这边姓陈的不少,原先是陈国故地嘛。不会吧,难不成你还是陈国的王公贵族?”吴广开玩笑说道。

陈胜冷笑了一声便没有说话。

吴广之所以乐意跟陈胜打交道,是他发现陇上村那三十个人对陈胜都言听计从,陈胜这个屯长比其他屯长威望高得太多。在路上的时候其他屯的那些劳役总是想着上个厕所,然后把辎重丢给别人偷偷懒,或者是故意叫喊两声想要歇息一会儿,但是陇上村的这三十个人却根本没有丁点儿的拖累,全都是默默跟着陈胜疾行。这让吴广十分好奇,他想知道陇上村这个屯长陈胜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看到陈胜似乎不太乐意跟自己说话,吴广也闭嘴不说话了。等着走到了县尉身边的时候,陈胜朗声说了一句:“陇上村三十人,无一掉队。”

说完之后陈胜便打算离开,可是那县尉却迟迟没有答复。陈胜抬头眯眼一看,突然觉得这县尉有些眼熟。而吴广看到县尉正笑眯眯盯着陈胜看,则来回摇着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头儿,能走了不?”

那县尉却没有回复陈胜,而是笑着说道:“这不是我那鸿鹄兄吗?”

听到这话陈胜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诧异道:“二狗?”

那县尉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了,然后冷笑一声说道:“胜哥儿,以后可别这么叫了,我叫陈寿。”

“头儿,你们两个认识?”吴广有些欣喜地笑着问道。

那县尉却被陈胜的一声“二狗”给喊得没了脾气,没什么兴趣再跟陈胜多说,只是冷冷笑着说道:“胜哥儿,你放心,你那一句话我一直记着呢。苟富贵,勿相忘。你放心,这一路上,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好了,你先走吧。”

陈胜听到这话,左眼一眨,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开了。

吴广此时也发现这两个人关系似乎有些微妙,说了一句“那我先过去了啊,头儿”便跟着陈胜离开了。

等着到了陇上村的队伍里之后,看到陈胜已经开始帮着大家伙儿架起大锅生活,陈胜便找了一个陇上村的村民问道:“这位兄弟,你们村子里以前有一个叫做二狗的?”

“二狗?长官,没有吧。”

“没有,跟你们屯长认识的,你再想想?”吴广追问道。

听吴广这么一说,这村民立马就想了起来,说道:“哦,你说的是陈寿吧。”

吴广眼睛一亮,说道:“对,对,对,就是陈寿,他们果然认识啊!”

“嗯嗯,以前陈寿是住在胜哥儿门口的,不过他们两个人关系不怎么好。”那村民说道。

“哦,还真是这样啊。那鸿鹄什么的,苟富贵勿相忘什么意思?”吴广又问道。

一听这两句话,那村民立马来了精神,说道:“长官,你连这个都知道?我告诉你啊,我们胜哥儿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虽然跟我们一样出身贫寒,但是却很有志气,小时候就跟我们说要是以后富贵了,一定不会忘了我们。我觉得我们胜哥儿以后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

听到这话吴广连连赞头,还朝着陈胜那边看了一眼,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屯长竟然还有这么大志向,他又问道:“那鸿鹄是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那陈寿的事儿了,也就是掌管你说的二狗。那二狗住在胜哥儿门口,一直笑话胜哥,胜哥又一次就嘲笑他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自那以后他们两个人就不对付了,一见面不打起来就是好的。不过后来陈寿去了县城……”

“三娃,过来吃饭了!”陈胜看到这村民跟吴广一起争论不休,便喊了一声。

吴广见自己打探消息被人给发现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朝着其他村子的队伍走去。陈胜则眯着眼睛一直注意着吴广。这吴广一直跟自己攀交情,陈胜不知道吴广究竟是什么居心,害怕这吴广是跟陈寿一起打算对付自己的,所以心中有些担心。

太阳已经全都落下去了,可是天还没有黑透。月光淡淡照耀着,河水里泛着微光。在这默默的寒冷之中,陈胜发现吴广这人竟然是一个小头目。在各个村落之中来回穿插,所有看守徭役的士兵们在看到吴广之后都赶忙起身和吴广打招呼,而有些做了好饭的人也都纷纷给吴广让饭。同时陈胜又察觉到,县尉陈寿看到吴广跟众人都打得一片火热,似乎有些个不开心。他暗自猜测着,难不成陈寿和吴广这两个人不是一伙儿的?

天,突然阴沉了下来,一片乌云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很快便把整个月亮都给笼罩住了。天一下子变得漆黑起来,似乎马上就要下雨。河畔的炊火在黑夜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光亮,那县尉有些担心下雨影响赶路,心情有些不好,起身吩咐道:“所有人把帐篷都压一压,小心晚上被风给吹散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别说是生病了,就是死了我也会找人把你的尸首抬到咸阳!要是谁敢跟我耍花招,别挂我不客气!”

黑夜之中大家都看不到陈寿的脸,只能听到陈寿这难听的声音。

感觉陈寿注意不到自己了,陈胜便慢慢摸到了吴广的身边伸手捅了一下吴广。吴广吓了一跳:“谁?”

“我,陈胜。”

吴广心下一惊,这冷面陈胜怎么突然来找自己了:“哦,陈胜兄弟啊,你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陈胜难得地笑了笑,说道:“今晚上睡我那帐篷里吧?”

吴广自己也没有搭帐篷,接到邀请他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陈胜兄弟了。”

陈胜没有多说,转身朝着帐篷走去。那吴广则跟在陈胜的身后,心中还是有些开心。他最喜欢的就是和有志向有本事的人打交道。

入夜,风呼呼的吹,帐篷被吹得来回抖动。不过大家都提前给帐篷周边用石头给压紧了,倒也不担心帐篷被风给吹散。吴广和陈胜都是和衣而睡,并排躺下很久,还是吴广有些忍不住了,当下问道:“陈胜兄弟,我听说你在村子里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陈胜摇了摇头道:“我很平常。”

吴广笑了笑:“兄弟谦虚,你这个屯长是我见过最威风的。一没有给下属发俸禄,二又不能处罚他们。可是你那三十个兄弟却都对你言听计从,这已经是很大的本事了。”

陈胜没有接话,反而说道:“吴兄弟才是了不起。看守我们这一波徭役的士兵足有百十人,我看他们对县尉都不怎么心服,对你却十分的恭敬。”

吴广知道陈胜跟陈寿不对付,当下也不客套,直接说道:“那是自然。陈寿那个家伙整天趾高气昂,对兄弟们一个个颐指气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始皇帝呢!我虽然只是一队队长,手下只有三十来个弟兄,可是我对大家伙儿那都是真心相待,从来没有强迫他们干过什么,更不曾用队长这个身份压迫过他们,他们自然对我恭敬。”

陈胜点了点头,道:“吴队长是个了不起的人,陈胜佩服。”

“唉,彼此彼此,我其实更佩服你。听说你跟陈寿有过节?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吴广问道。

陈胜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儿,不提了。”

吴广却不依不饶:“反正睡不着,说说就当是解闷了,你给我说说,我有机会给这陈寿一棒槌让他长长记性。”

陈胜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他正要说话,天空中突然一声惊雷,紧接着瓢泼大雨呼啦啦就下了起来。

原本潺潺的水声突然变得噼噼啪啪乱想,吴广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下雨了,明天看来是不能赶路了。”

陈胜嘴角一弯,冷冷一笑,心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