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南过还以为是牢房外的狱卒来了,回过头才发现,是与他同一牢笼的两人,他们从南过撑开的铁栏杆里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南过面前。
“南兄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不能与我们这些下贱胚子计较!”那个声音苍老的人不住讨饶,想来他就是囚犯口中那个老不死的。
“嘘!”南过对磕头如捣蒜的两人吹了下食指,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到自己的牢笼中。
两人二话不说,躬着身子连滚带爬的退了回去。
南过抬起指头,用指甲在墙角这间牢笼的铁栏杆上敲了两下,冰冷的栏杆上发出了金属物所特有的颤音。然后南过咂咂嘴,对牢笼里面吹了个低哑的口哨,牢笼深处光线昏暗,依稀能看到背靠墙壁的几人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壮哥,过来聊聊。”南过用气流的声音对着里面说道,不震动声带的话语声都非常细微,很不容易叫人听明白,不过现在的牢房中实在是太安静了,简直静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所以南过这句犹如毒蛇吐信般沙沙哑哑的话语,让牢房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格外清晰,也让牢房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牢笼中的那几人有的已经在瑟瑟发抖了,但却还是没人走过来。
南过笑笑,“好,喧宾不夺主,你不想过来,那么我进去也是一样的!”
“咯噔咯噔”,“吱嘎吱嘎”,南过再次如法炮制,用两条手臂撑开了面前的牢笼栏杆。不过,还没等南过迈步走进去时,牢笼中靠在墙角的一个魁梧身影晃了过来。这个彪形大汉足足比南过高出了半个头,他的两只衣袖卷起老高,露着两臂上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他的脸长得很英挺,一看就知道是个威武不屈的硬汉子,可惜的是,这么个无比阳刚的大汉却残了条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南过面前。
“有何赐教?”魁梧的壮哥不卑不亢,声音仍是那么的粗糙。
南过抬起手来,本想去摸摸壮哥的那张国字脸,但很快他就发现,面前的壮哥是在强撑着保持镇定,大概心中的那根弦早已绷到了强弩之末,只需再受到一点点刺激,他的内心便将开始崩溃。
南过拍了下他的肩膀,“都不容易,何必咬来咬去。”南过在嘶嘶讲话的同时,又用两条手肘将栏杆拉回了原状。
然后他信步走回了自己那间牢笼之中,复原栏杆之后就躺倒在了自己原来的地方。不消老不死的吩咐什么,自有人拎走了溺桶,然后又从其他牢笼中相互传递来了一些干燥的枯草,尽数铺在了南过的身边。
第二日天明,南过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昨晚睡觉时,前半夜他还在留心提防,但下半夜就彻底睡踏实了,现在一觉醒过来才发现天都亮了,几缕清新的日光从牢房正门上的小铁窗投射进来,斑驳寥落,却仍是将走道上的几块泥砖晃得刺眼。
“南兄弟,您昨晚睡得还好吧!”一个刀条脸的苍发老人凑过来问,南过打着呵欠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正是那个老不死的。
南过抹了下嘴角的口水,然后朝他点点头。
老不死的斜眼瞟了下牢房那扇铁门,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纸包裹,恭恭敬敬送到南过的面前。
南过漫不经心的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两个硬馒头与一小块腌咸肉。南过诧异的看了看老不死的,整个牢房都被肥猪扣除了昨晚和今早的餐食,这些食物也不知他是如何搞来的。
“您还需快些吃,过会儿等到来了差人,被看到就不好了。”老不死的说着,又从旁边拿来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短衫,送到南过手中,满脸讨好的解释道,“好些的衣服不是不能搞来,只是您若穿得太整齐,被肥猪留意到就会知晓我们没有为难您,只怕那时他又要另想花样来为难您了。”
南过伸手在自己胸口的鞭痕上摸了一下,这才发现,上面已经被仔细的敷了一层药泥,一定是昨晚睡觉时被老不死的这些人处理的,自己睡得死猪一样,居然毫无察觉。也真亏得这几个人能捱住趁机杀死自己的诱惑,不过话说回来,南过身上也确实还有一重保险,能让他不至于在睡觉时被人偷袭。
南过也没和他客气,胡乱穿了短衣,三五口吃光了食物,然后缓缓爬起身来舒展躯体。他从没想过自己进入大牢后会被人欺辱,但也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作威作福。
大概过了一刻钟之后,开始有狱卒进入牢房,陆续提取犯人到矿场做工。南过和同一牢笼的几人也被铁链锁成一串,押往了山中的矿场。
矿场的矿区很大,南过等人光是赶路的时间就用去了多半个时辰。一路上,他简单观察了四周地形,牢营区与采矿区大体上呈一个完整的环形结构,在四周险要山峰的环伺之下,左侧的半月形地势分布着五个牢营集中地,每块地域都至少有二十个大型牢房。而右侧的半环形区域,是无以计数的大小矿口,漫长的岁月间,整座大山已经被铲平了至少七分之一。而被牢营区与采矿区所包围的一大片广袤地带,修筑着高耸的围墙,让人难窥其尽。
犯人们到达矿区之后就无需继续以枷锁铁链禁锢了,因为那里的高台箭楼上分布着几十个的弓手与披甲狱卒,这些兵卒与拿着铁锹矿镐的囚犯们从不发生任何交流,只要预判出哪个囚犯意图不明,也可以说是,只要哪个囚犯让他们看着不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弓放箭。
领工的狱卒小吏简单部署了劳力分配,先后到来的囚犯们开始进入指定区域。在老不死的带领下,南过也扛着把矿镐走进了一口矿井中,在坑道里几经转折,居然绕到了一个隐蔽的狭缝石洞中,几盏磷火冷灯将洞内照亮,洞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有的趴在干草堆上睡着回笼觉,有的则是聚在冷灯周围用黑白石子下棋,也有的人二三成群凑在一起吹牛聊天。
“原来是间地下棋牌室!”南过心中想道。由于四肢上的禁锢,只是扛着矿镐在坑洞中快步行走,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老不死的在一块岩石上铺好草垫,让南过坐了上去,解释说道:“这里是私下开辟出来的洞穴,大家都是靠此地来传递内外消息,平日里,各牢房中能说上话的人也都来此聚集小歇。”
这时候,侧躺在洞穴深处的一个囚犯转过脸来,对着老不死的问道:“老不死的,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深浅了,谁允许你把旁不相干的人带进来的,你们丙字六监除了那个在狗场里混过的壮哥之外,没人有资格进到这儿来。”
南过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个身量短小的中年人,这个人坏了一只眼睛,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自额头斜向而下,贯穿了萎缩的眼洞,隐入浓密的鬓须中。
在他身边,另一个须发凌乱的老年囚犯正在为他捶腿。
老不死的脸色一沉,对那刀疤脸说道:“这位是我们监里新来的兄弟,因为在河东斩了近千官兵,才被发配来卑塔的!”
老不死的故意夸大了南过的战绩,将南过所诛杀的三百余人说成了近千人。
刀疤脸嗤的一笑,他挥手示意边上的老囚犯停止捶腿,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活动着颈椎说道:“你当我与你一样没见识吗,斩杀近千官兵?若真是那等神勇强人,想必早已惊动了州府大员,此番一来,整个朝廷要么便是将他招安为官,要么便是遣出好手将其击杀,若不能为己所用必然要抹杀干净,于情于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送到这地方来吃灰。”
说到这里时,刀疤脸看到了南过咽喉处的淡红色手印,他顿了顿,对着老不死的继续道:“依我看来,就算你所言不虚,他也只是个给人顶缸的棒槌而已。”
听了这几句推测,连南过自己都不禁暗自点头,人家说的也算合情合理,现在即使他能够开口讲话,也反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如果朝廷给定的罪名也能作准,我当初的伏罪状上还说我刺杀了四位朝廷的五品高官呢,这你也信?”刀疤脸在说话间来到了南过的身边,他抄起南过一条胳膊,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手印后说道:“嗯,高手留的印迹,看来你还当真下足了本钱。有了这种禁锢印纹,任谁都要觉得你手段非凡了,自然不会轻易动你。”
老不死的在一旁默不作声,两只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
“你这眼罩还不错,我要了,给我摘下来,就当是你的孝敬了!”刀疤脸对着南过平和的说道。
南过翘起了嘴角,他始终觉得这个刀疤脸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原来是看上了这只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