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缕惨淡的日光照在南过脸上的时候,他慢慢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周,才发现他所置身的地方是一间仅有五六步长宽的逼仄囚牢,前面是锈蚀严重的暗红色熟铁栏杆,每根栏杆都有两个指头那么粗,其他三面的墙壁都是由大块岩石以黄沙胶泥垒砌,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囚牢中除了地上所铺着的一层霉青色枯草,与放在他身边的一只臭不可闻的溺桶之外,再没有了其他任何东西。
透过栏杆看向囚牢之外,是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漫长走道,潮湿走道的那一边,是样式相同的囚牢,而且还不止一个,锈迹斑斑的熟铁栅栏鳞次栉比排布紧凑,从南过的角度上看,根本看不到尽头。那一间间囚牢都是空的,找不到半个人的影子,所有的牢笼大小相同,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差别,但其中铺垫的干草却并不一样,有的牢笼中草层干燥而厚实,有的则是稀疏而陈旧。
南过看了看自己这间囚牢的干草垫子,稀薄的枯草梗不仅少的可怜,而且绝大部分都已经潮湿发霉,指甲盖大小的吸血虫在其中旁若无人的爬来爬去。
“次奥!”南过心头暗骂一声翻过身,拍打着身上那些正在叮咬伤口的暗红色虫子。稀薄的日光从走道尽头那一端折射进来,由于不知道这座大牢的建筑朝向,南过看不出这阳光到底是初升的晨曦,还是黄昏的残阳。
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一个淡淡的手印,就像是被人在手腕上用力按出来的淤肿一样,手印很小,一看就知道是由一个女人所留下的,细细长长的五根手指尚不及将南过粗壮的手腕握满,却覆盖了手脉上所有的筋腱。
南过连忙查看了下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与两个脚踝,果然如他所料,双手双脚上都出现了那种娇小的红手印。虽然他看不到,但他猜自己的喉咙上也会有同样的红印。应该是霜瑟裘做的,南过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那个女人并不像是个冒名顶替的接头人,她不光胸口烙印着金宁公主的特有令符,就连关于小公主两个跟班的事情她也知之甚详。
那她为什么又要迷晕自己呢?南过想不通了,难道她怕自己会逃跑?南过可是一路自我押解,主动来大西北投案自首的,要跑早就跑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她还用这些手印封了自己的力气和声音,封口也就罢了,她怕自己会泄露了什么给人知道,但封住力气之后,南过还怎么去完成小公主吩咐的事情?
恍惚间,他回忆起了霜瑟裘说过“三日之后便恢复如常”之类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三天以后这些手印就会消失的意思。
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南过下意识看向了走道的左侧,从声音上判断,那边的尽头应该有扇铁门,随着哗啦啦的锁链搅动声过后,那扇大门被人推开,不多时,南过便看到了四个提着铁杖的狱卒,他们押送着二十来个被镣铐锁成一串的囚犯走进来,这些囚犯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浑身泥渍,而且每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疲惫相。他们被分别驱赶进了不同的囚牢,狱卒们锁好每个牢笼栅门之后,才隔着铁栏杆逐一为他们除去手上的镣铐。
这里的囚牢最起码也该有十余个,但狱卒却把这些囚犯七八人关押在一起,狭小的牢笼本就没有太多的腾挪空间,硬生生塞进这么多人之后,简直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南过所在的这间囚牢也被塞进了七个人来,他们被解除了镣铐之后,都一声不吭的靠着墙根坐在地上。
栅栏外面一个狱卒用铁杖捅了下南过的腰眼,冷声说道:“醒得够快的,看这意思,你明天就能去矿上做工了!”
南过出手抓住了铁杖,本想直接夺过来,却忘了他现在可以凝聚起来的力气太过有限,根本拉扯不动。狱卒厌恶的抽回铁杖,又在他头上重重的捅了一下,让他差点直接撞翻了身后的溺桶。
当几个狱卒全部离开之后,同一个牢笼中的囚犯们全都抬起头来,开始仔细的打量南过。几个囚犯相互间使着眼色,最后由一个身体单薄的中年人凑到了南过面前。
“你犯了啥事进来的?”中年人用脚踢了踢南过问道。
南过现在浑身是伤衣衫凌乱,他抓着铁栏杆缓缓爬起身,颤颤巍巍的身体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树叶。他抬手摸了摸头顶上冰凉的石壁,一片枯萎的蕨草簌簌剥离,飘落到他的脸上。
“问你话呢,你这只有一只屁眼的小子怎么还不理人?”中年人挺直脊背,带着一脸凶相喝问道。
南过仍是没有理会这个人,就算他真打算先混个地头熟,自己现在也无法开口讲话,要是这七八个人一起问长问短,他单凭气流说话还不得累死。
中年人讨了没趣,回头看向另外的囚犯们,相互间交流了眼色之后,他便不再盘问什么,安静的退到了一旁。
南过活动了下筋骨,他本以为,那些小手印是印在手脚上的,身体上其他部位应该不会受到禁锢,比如膝盖和手肘,这些关节照样能够让他进行攻击和防御。但事实却让他很绝望,力从地起,人体大部分的施力动作都要以站稳脚跟为前提,每当他发力抡动手肘或是提起膝盖时,凝聚起来的力量总会从他的双脚间急速溃散。
他简单测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现在所能运用的力量极其有限,可能都还不如一个孱弱的孩子。
其他囚牢中的监犯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被押送了回来,都是如出一辙的蓬头垢面劳累不堪。
在南过这间囚牢的正对面,也被关进了七八个人犯,那其中有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子中年人,似乎对南过这个刚入狱的新面孔很感兴趣,一直不错眼的看着他。南过一开始还对这小个子过分的关注感到奇怪,但后来就明白了,在空间狭小的牢笼中,紧挨着溺桶是地位最卑微的囚犯所呆的地方,而南过与那小个子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都被各自的狱友门发配到了这块“风水宝地”。在那个小个子眼中,南过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一群人中最受欺负与排挤的那个。
见到南过也在看着自己,小个子中年人便攥紧拳头,一脸郑重的做了个加油鼓劲儿的动作,“坚强!坚强!”小个子坚定无比的对南过说道。
南过噗的一下笑了起来,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是好欺负的,即使现在没有了傲人的蛮力,他仍不觉得谁能让自己不自在。
“相信自己!要坚强!”小个子热泪盈眶的挥舞着拳头,看着南过那自信的笑容,他认定那是自己鼓励的结果。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讲完,旁边的囚犯便嫌他太吵,一巴掌将他抽得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走道左侧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五六个狱卒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几个囚牢中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狱卒并没有押送任何监犯,他们在每间囚牢前巡视着,最后停驻在了南过的面前。狱卒中为首的是一个方头大耳,两鬓有些斑白的胖子,他负手而立,隔着牢笼的铁栏杆,从头到脚将南过看了个遍。最后他盯着南过手腕上的红印说道:“南过南一浩,曾于河东白炀省内恶意屠杀朝廷缉匪将领一人,兵士三百余人,严重破坏地方军备建制,此等恶劣行径简直与通敌叛国无异。即便将你凌迟腰斩也是罚不抵罪,但朝廷天命宅心仁厚,仰好生之德免你不死,你却非但不思感恩悔过,却又在今晨蓄谋惨害了疏客监牢管教,如此残暴性情,咄咄罪状,是可忍孰不可忍,罚你三世在苦窑服役也难抵所犯之过。”
南过双手撑着栏杆,盯着面前的胖子看得出神,这个人的样子与被他撞死的那个千爷有几分相似,而且身材都是这样肥硕无比。
胖子身旁一个狱卒抡起手中铁杖,透过栅栏,猝然打在南过的肚子上,面对这一击南过来不及防范,直接被打得肠胃抽搐,他弯下腰呕出满嘴的酸水时,又被那狱卒扯住了头发。
“好生狂妄,我们管教大人在向你训话,竟敢如此怠慢!”狱卒扯着南过的头发,一点点将他弯下的腰拉的挺直了起来,狱卒另一只手挥起铁仗,啪的一下砸在南过的膝盖上。
南过吃疼之下再度躬下身去,那个狱卒却更加用力的揪紧他的头发,让他扭曲的面孔紧紧卡在冰冷的栏杆中央,带着倒刺的铁杖再次砸出,打在南过另一只膝盖上。
南过两条腿颤颤巍巍,却没有屈膝栽倒的迹象,他看着牢笼之外的几人微笑,就像在嘲讽着一出演砸了的把戏。虽然手脚力量被禁锢,但他筋肉骨骼上由于强大力量而衍生出的卓越防御力还在,而且就算被打断了腿,他也不是真的多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