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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坐霸王牢的人

2017-10-15发布 3206字

刚刚的大汉放下鞭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然后从墙角抄起一根沁着桐油的粗木杠,这种木杠材质夯实,能将监犯的骨骼砸得粉碎,从而使被打断的关节再也无法接续。

这时候,南过用嘴唇对千爷说了句话。

“先等等!”千爷对大汉摆摆手说道,然后他小心的接近南过,将耳朵凑到了他的面前。因为看南过刚刚的唇语口型,似乎是想花钱免灾的意思,千爷在这里打着儆恶杀威的旗号折磨着新来的人犯,无非就是为了换些皮肉钱,熬不住打的,自然就会给家中的亲友发信,尽快汇来些活命的银钞。

“我干你大爷!”南过用气流的声音在千爷耳边说出了这几个字。他也是刚刚发现,只要不震动声带,喉咙上的古怪禁止便不会发作。

千爷那张稍稍展露出和善的面容退去了笑意,他冷冷逼视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小娃子,或许你还不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打从我手里过去的监犯,不死也要脱层皮,你难道还以为咱们疏客大营是什么善地不成?”

千爷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南过便用自己的前额撞在了他的鼻梁上,力度之大,让千爷整张脸向颅内凹进了一个惊人的弧度,千爷中风般的扎开两手甩来甩去,向后倒退着步伐的同时,全身上下都在大幅度的痉挛,然后他扑通一声便躺在地上不再动了。南过这一撞,直接把他卢面的骨头碎片撞进了脑子里,让他当场毙命。

刑房中其余的三个人足足愣了半晌,然后他们才手忙脚乱的去查看千爷的伤势,那个多半是书隶的狱卒急忙跑出房门去向外面求助,旁边那个大汉抡起手中木杠,猛力打在南过的头上,再度将南过打得晕厥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南过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抬上了一辆马车,几经颠簸辗转之后,又被人手法粗暴的扔在了冷硬的地面上,耳音嗡鸣中是三五个人七嘴八舌的咆哮,再然后,他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路,耳中满是哗啦啦的铁链碰撞声,铜锁咬合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南过本想努力睁开眼,看看四周的环境,可是阵阵令人难耐的困倦感汹涌袭来,让他连撑开眼皮都十分艰难。于是他和自己打了个商量,容许自己再稍稍的睡一小会儿,然后立刻就爬起身。

却没想到这一睡居然就彻底睡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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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五开是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一男一女了,他们让自己骑着黄骠骏马,可那男人却徒步牵着女人骑乘的毛驴。男人长得傻大憨粗呆头呆脑,女人也是个毫无姿色的农妇模样,可就是这对平淡无奇的中年夫妇将他从西南边军的法场上救了下来。他们出现得不早不晚,简直就像是踩着点儿登上了行邢台,正巧午时三刻。

武五开自认是死有余辜,神威将军运筹的那场兵变伊始,他就带着自己的一票人马逃出了风暴中心,他错估了局势,以为那场兵变至少也会维持半年以上,所以纵容着属下去打家劫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酒肉与女人,他以为自己只是大乱之下的小乱,没人会来搅扰自己的这份安乐太平,其实这么想也不算错,神威将军在梳理边军,动作大得吓人,邻省摹杰心有灵犀按兵不动,武五开这种游离在混乱之外的癣疥之疾实在无关痛痒,只要他做得不算过分,自然可以肆意逍遥。

但这逍遥日子也并非毫无波澜,那次手下人从路上截回来一主一仆两个年轻女眷,就招来了个了不得的煞星。那个自称车夫的小丫头实在有趣,武五开现在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懊恼,当初干嘛非要卖弄情调,直接将她拖上了床把正事给办了该有多痛快。可如此一来,自己也不会发现那丫头的不同寻常了。至于那个煞星,武五开实在不愿多想,自己聋了一只耳朵,碎了鄂骨,掉了十来颗齿牙,全都是拜那茶色胡须的汉子所赐。

“当家的,你饿了吗?”男人转头对驴背上的女人问道。

女人看向路边的那间野店,然后对着武五开说道:“武校尉,咱们去吃些东西再赶路吧!”

“全凭两位安排!”武五开对着女人谦卑的笑起来,露出满嘴刚刚镶好的牛骨牙齿。

女人也朝他朴实的笑着,晚秋时节的灿烂日光洒在她平凡的脸上,将她那些深浅不一的雀斑都耀得淡了。她将枯黄如稻草的一缕发丝塞进头上的粗布头巾里,对着武五开说道:“武校尉不必如此客气,您是有见识的人,将来的前路不可限量,可不该对我们两口子唯唯否否。”

“夫人说笑了,武某一介朝不保夕的逃将,能得两位出手相助捡回一条性命,都已是十世修来的福分,还怎敢奢望什么前程。”武五开略显尴尬的笑着说道。

这时男人伸手将女人从驴背上搀下来,始终憨厚的笑着,他看着武五开说道:“我们当家的说你行,你就一定行,她什么都懂,你就等着你的好日子吧!”

女人嗔怪的用指头戳着男人的脑门,甜甜笑着埋怨道:“口无遮拦,瞧你这一脸傻样!”

男人也不回嘴,只是呆头呆脑的憨笑着,扶着女人走向那间野店。

武五开的脑子很乱,他实在猜不出这一男一女的身份,他曾经鼓起勇气问了一次,这对夫妇却只是草草介绍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就再无其他。一向谨慎的武五开也再不敢多问,他们毕竟是能够从法场上仅凭两句话就带走一个死犯的人,长得再如何平凡,又怎能掩盖起他们的不凡。

男人叫高清,看上去不像是有心计的人,可武五开单从气感上就能看出,他绝对是个中期以上的术士。至于那名叫吴玛的女人,实在太难让人看懂,气感繁杂凌乱,说她是修术练气士并不算错,说她是普通凡人也有几分道理。按照常理来说,心思单纯的术士很难突破小成步入后期,所以武五开据此判断出,那个高清只是表面上伪装的痴蠢憨厚,但他这样小心伪装的目的又是什么?有必要对自己这种蝼蚁般的无名小卒如此用心设计吗?至于吴玛,一直对自己很客气,照顾得也很应心,武五开这辈子也没有被一个女人这么细致入微的关照过,从衣装穿戴到饮食口味被打理得无微不至,尤其是她对自己说话时的分寸火候,不软不硬恰到好处,对他的照料简直比对她男人更加细心百倍。

武五开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可他这条命是人家给他,这也可以理解成,他的命是人家的了,所以他理不清,自己对于他们究竟有什么价值。几天下来,他从一开始的想不通,变成了现在的不敢往深处去想。

“小二,你们家有鸡汤吗?”高清扶着吴玛坐在了店里,对着正卖力擦桌子的伙计问道。

“呦,咱们只是个面食小店,鸡倒是有,只不过得现杀现做,您要是不嫌耽误工夫我这就去后厨吩咐!”伙计应道。

高清一听这话就没了主意,连忙一脸犹豫的望向了吴玛。

“不妨事,去杀两只慢慢的做,我们又不急着赶路。若是有现成鱼肉的话也一并做些来吃,酒就不必准备了,毕竟现在还是晌午。”吴玛笑着安排道。

“好嘞!”伙计一抖抹布搭在肩上,兴冲冲的跑去了后厨伙房。

吴玛拿起桌上瓷壶为武五开倒了杯茶水,关切的说道:“武校尉大伤初愈,身子正需好生调理,连日来路途颠簸本就不易将养,再不吃些好的可怎么行!”

“夫人真是折煞武某了,这条烂命本也值不得几个钱,怎受得起您如此看重。”武五开连忙一脸感激的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高清坐在桌子对面,对他心无芥蒂的一脸微笑。

“呀,看我这记性!”吴玛一拍额头,连忙喊来了店中伙计,伙计正提着一只肥鸡,鸡脖子上的毛已经拔得干净,看来是正准备下刀放血。

“有什么事您吩咐!”伙计抖着满手的鸡毛说道。

“千万记得将饭菜煮的软些,肉也尽量烧烂,多耗些时辰也不碍的。”吴玛耐心叮嘱道。

“您只管放心!”伙计一阵点头,然后拎着鸡返回了后厨。

武五开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自己这满口的牛骨假牙刚镶好不久,确实吃不下劲道的鱼肉,连他自己都经常忽略的事,吴玛却都牢牢记在心上。只不过,武五开可不是受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找不到北的人,在他搞清楚这一切因由始末之前,绝不会对这夫妇二人袒露心扉。

这时候,店外来了一个腰挎钢刀的粗鲁大汉,他跳下马来,还未走进店门便声若雷霆的大喊道:“店家,好酒好肉快给老子端上来。”

这粗鲁汉子的嗓门极大,吴玛冷不防被惊得心悸,连捧在掌心的茶杯都脱手落在了桌上。

呆头呆脑的高清瞬间暴怒,那一脸憨相顷刻之间变得狰狞似鬼。

“滚!”他对着粗鲁大汉厉声断喝。

大汉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凶灵恶兽当头扑来,他的右侧脸皮如一张薄纸般被掀开,右眼在眼眶中爆裂,模样委实血腥骇人。

“啊……”

这大汉捂着血肉模糊的右脸,如避鬼神般舍命逃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