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宋远桥平静地问了一句,但是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突袭这个“伊凡”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现在的疑惑就更重了。伊凡是克格勃这一点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真的,他说他的身份是半公开的,也非常可信。这样一个人带着一个女人几乎毫不防备的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而龙上那边竟然一点信息都没有给自己,这让他不由不怀疑这里面有问题。再加上那个穆科长在知道军营里出了变故,还要送死一般坚持按原计划行事,他感到有一张阴谋的大网正在罩向自己。
果然伊凡的回答跟他的怀疑差不多:“让我找人截下一批你们的货,然后送到一个小码头,他们会派人去赎回这批货。”
宋远桥想了想还是问道:“他长得什么样?”
伊凡形容了一下,宋远桥听了以后觉得他说的和龙上很像,但是又不太敢确定。培训的时候学习过给人画像,但是他自己学得不太好,就对胖子说:“你继续问,我出去一下。”
因为这里交通很方便,伐木季节那些工人也不用住在这里,木头又都是露天堆放的,所以这里只有场地西边几间朝东的房子让工人们中午吃饭、稍微休息一下。审问伊凡的房子在最北面,那个女的现在被关在最南边的房间里,中间隔着五六间,不用担心两人串供。宋远桥出来的时候吴飞在看守那个女的,王仕诚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葫芦按照他的命令在后面山上的制高点警戒。
他让王仕诚进去换吴飞出来,对着吴飞耳语几句,吴飞去车上取了纸笔,跟那儿吭哧吭哧画了半天,又改了好几遍,才把东西交给宋远桥看。宋远桥拿过来看了看,画的说实话也不咋地,不过能认出画的是张军、穆科长和龙上。拿着画像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下,又给折起来装在背心的兜里,进了审讯伊凡的房间。伊凡非常配合,胖子已经把能想得出的问题都问了好几遍了,伊凡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每个答案前后几次都回答的一致。宋远桥先看了一遍胖子的记录,他觉得没什么问题,又问了伊凡一些细节,伊凡的回答很自然的,既没有撒谎的迹象,也找不出背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得痕迹。
宋远桥绕着伊凡转了几圈,突然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伊凡,你在克格勃培训过画像吗?”
伊凡的表情有一个明显的停顿,然后才说:“训练过,画得不怎么好。”
宋远桥回头朝外面喊道:“猴子,把纸笔拿来!”
伊凡画得明显比吴飞熟练多了,几乎没有停顿地就画出了龙上的画像,谈不上生动,但是认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和宋远桥他们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鼻翼边上多了一颗痣,下颌长了一丛短髭,还带了副眼镜。为什么间谍们化妆都喜欢使用眼镜、胡须和在脸上贴痣呢?是因为这三样会造成视觉上的错觉,并且改变人的气质。生活中常见的情况是,一个人把无框眼镜突然换成厚边框的,或者把大的椭圆镜片换成小尺寸的圆角矩形镜片,都会让熟人觉得不太自然。
而现在伊凡的这幅画像中,龙上脸上加了那么多零碎,各部分的比例竟然都几乎没有改变,这就让宋远桥觉得可疑了。但是也许是伊凡在这方面有天赋或者经过训练达成了很强的识别能力,这些错觉对他影响比较小。宋远桥现在根本就拿不准这个伊凡究竟说的都是实话,还是在试图浑水摸鱼。但是他知道如果龙上真的是双面间谍,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这时候吴飞在一边看了伊凡画像的过程,趁着宋远桥思考的空当又翻看了审讯记录,就过来扯了扯宋远桥的袖子。宋远桥没有理他,而是突然问了伊凡一句:“看来你在这行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一点防范都没有,这么轻易就让我们抓到了呢?”
伊凡说:“他给我的情报说你们就是一群退役特种兵组成的行动人员,而且还都是临时抽调来的。我也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你这个同行,就大意了。再说犹太州这么偏僻的地方,我能有多少人手可以动用呢?”
宋远桥点了点头,然后对吴飞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到外面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就多走了几步,在房子的侧面一棵有阴凉的大树地下停下来。吴飞有点急切地说道:“道长,你看啊,如果不是你昨天发现不对去了趟军营,这趟货就被佩图霍夫带着边防军给截了。咱们虽然都是好手,可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加上突然袭击啊。然后伊凡拿钱从他那里把货赎出来,再送到小码头,穆科长带人去那里接收然后回国,就说是他们把货夺回来了。这样一来他就没责任甚至算是立功了,我们却成了任务失败的罪人了。你说这会不会是钟世正那家伙陷害我们的阴谋呢?”
宋远桥摇了摇头,他已经从齐三林那里知道钟世正是薛主任的亲外甥,这也解释了薛主任一边对他的行为咬牙切齿,一边却又维护他的原因。咬牙切齿那是恨铁不成钢,维护他那是虎毒不食子。而且钟世正进入本系统的时间并不长,同时又是抱着镀金的态度来的,他应该没有绕过薛主任干这事的人脉和能力,而薛主任绝对不至于支持这种近乎于叛国的行为。
但是这些他又不好详细和吴飞说,就反问道:“你觉得钟世正和你有那么大的仇吗?下这么大的血本就为了报复你俩背后嘀咕他那两句?这要是真牵进去,就算他们家里本事大,把坐牢免了,那官也当不成了。”
“跟我们是没多大仇,跟你那仇可大了,你忘了两个月前你让他丢了多大的丑?上级当时是没动他,但是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又不知道,你还是防着点吧!”
宋远桥摆摆手说:“暂时不讨论这个,现在不管龙上是不是双面间谍,我们的处境都很危险。我打算趁着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撤回国内。现在只有军营这一道关,只要我们动作快,就能连人带货安全地回去。我带拳头回去布置,你到码头发信号让船先过来。你看行不行?”
吴飞说:“眼下看来这有这条路了,你小心点,别把自己陷进去。”
宋远桥胸有成竹地说道:“没事,我有把握。如果我这边不顺利的话你们就先走,回去以后直接把伊凡和那个女人交给当地国安部门,记住了,一定要交给国安部门!另外,别相信任何人,把人交出去以后你就脱队隐蔽,别让人找到。如果天黑之前我和拳头没能回去,你想办法去海参崴找齐三林。”
吴飞见宋远桥说得这么郑重,就问道:“这怎么还扯上你那个老班长了呢?你是不是闻着什么味了?看你这准备,好像回去以后更危险似的。”
宋远桥说:“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虽然很多情况都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人在针对我们,多留一个后手总是没坏处的。猴子,咱们这行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我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这两年拿着高工资、开着车天天胡吃海塞的公司都给你报销,干部子弟都未必有这待遇,你说凭什么?那是卖命钱你知道不知道?把你那机灵劲都给我用上,千万不能大意!”
吴飞走了以后宋远桥把锁在车里的巴什科夫提溜下来,喊胖子把伊凡也押出来,和那个女人关在一起让王仕诚看着,然后带着胖子到外面。胖子也感到事情复杂了,抢在宋远桥开口前说:“道长,今天不管是怎么回事,我和葫芦已经卷进去了,所以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们都听你的。”
宋远桥说:“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非常复杂,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所以我决定撤回去。猴子去发信号联系船,我和拳头要回去争取把队伍带出来。葫芦就让他继续警戒,你留在这里看住着三个人。如果情况有变化,你可以和葫芦自行撤回去,但是第一要通知猴子一起,第二尽可能把伊凡和他交代的材料一起带走,带回去怎么处理我已经交代过猴子了。”
胖子重重地点点头,宋远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胖子,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你都看到了。虽然你没说,大概也有所觉察了,所以我也不打算瞒着你。联系伊凡的人是不是龙上我不敢确定,但是多半是我们的人,而且我基本可以确定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们。但是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我们要齐心协力渡过这个难关。”
胖子苦笑道:“道长,你就是不说我心里也有数。他们这样干已经等于是叛国了,一定不希望我们活着回去。你那边要是不顺利,我和葫芦、猴子三人就算是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坚持到你们过来!”
宋远桥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你可以放心,咱们国家还没有乱到苏联这样的地步!即使是我们自己这边的人搞阴谋诡计,那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要过了江,就没人敢动咱们一根毫毛。要论起杀人放火,咱们才是行家,借他们八个胆也不敢和咱们正面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