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一辆长城皮卡停在了工具库的门口，副驾驶下来一人，直接走向库内的办公室，其他的人，守在车的四周，静静地抽烟。

这人进门之后直直走向唐坚：“唐工，好久不见了！”

唐坚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还是那副墨镜，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此时自然不会忘：“这不是郭总么！有什么指教？”

郭总摘下眼镜：“这不是李科长联系我们，说是咱们矿要搞一批监控设备，我带着人，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能行的话测量一些数据。”

“行啊。”唐坚看着身边的郭宁：“小郭，你带他们转转吧，科长安排了，尽量配合。”

郭总一惊：“唐工您不一起去？”

唐坚懒得搭理，继续看自己的书：“我徒弟去也一样。”

郭宁站起身：“走吧，郭总。”

郭总脸上堆笑，戴好墨镜，“那行，唐工您忙吧。”

郭宁出了门，郭总绕到驾驶室，剩下的三人很自觉的在后排挤，把宽敞的副驾驶留给了郭宁。郭宁也老实不客气，稳稳地坐进去。

待车开动，郭总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问：“小郭啊，听说你家是市里的？在哪住啊？”

郭宁：“嗯，在西街。”

郭总继续说：“你瞧啊，我们呢，也是新来，很多不懂的地方，你多包涵。头一次送货就出了那么个事，麻烦你们师徒俩了。”

郭宁：“没事，都过去了。”

郭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一边开车，一边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从口袋里掏出放到了郭宁的手上。郭宁立刻退还回去。

郭总依旧冷静的开着车，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感觉，“小郭，你看，没有外人，后面这几个都是我的把兄弟，也没拿你当外人。我觉得吧，库房里面都防着我们，就只有你没拿我们当外人。”

郭宁：“您多虑了，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

几句话的功夫，车已经停到了储煤仓。后排三个人下去，先走进了1号储煤仓，这里没有一点异样。只是进门的时候被值班人员问了两句，只不过他们也得到了领导的指示，一听是来安装监控的，也就不阻拦，更加自得的“斗地主”去了。

郭宁第一次走进储煤仓，从外面看，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白色火箭，只不过永远不会启动。而里面，顺着外壁一条钢制的梯子，大家谨慎的向上爬。

煤仓的中央还有一个类似塔吊的装置，有两条皮带还在不停地把煤从空中抛下，那种感觉，就像一位农民在田地里抛洒稻谷一般。从上往下看，一片漆黑。而郭宁想起了唐坚的一句话，没有一块煤是不沾血的。瞬间眼下的煤海就像变成了血海，郭宁一阵眩晕，仓促中，不禁握紧了栏杆。向几位说一句抱歉，就要往下退。郭总跟在后面，也退了出来。

回到车边，郭宁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感觉到好一点。郭总递过一张面纸，郭宁才发觉，自己的额头还有明显的汗珠。

“小郭恐高呢？”郭总关切的问着郭宁，嘴里却叼了一根烟，不知何时已经点燃。而身后的煤仓入口，挂着鲜红的告示：禁止烟火！

郭宁自己也纳闷，毕竟从来没有过恐高的经历，这会儿竭力维护自己的面子，“可能中午吃的不对，有点虚。”

郭总再次拿出那个信封，塞进郭宁的口袋。

郭宁伸手就去掏，郭总两只手紧紧握住郭宁的双手：“小郭，你听我说。”随即把嘴里点燃不久的烟吐到地上，用脚轻轻踩灭。“这个我肯定要给，你这么拉拉扯扯，让别人看见，对你也不好，你听我说完。”

郭宁先不论信封里是什么，但是他所在部门的敏感性，和一个供货商拉拉扯扯，让别人看见，即使清白，也不再清白。矿上的闲言碎语，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便放弃挣扎，静静地等待郭总的葫芦，看看到底卖的什么药。

郭总见郭宁的手松了力气，自己自然不会无谓的纠缠，会心的一笑，说：“你看啊，这东西，不是给你一个人，还有你师父，至于其他人，随你分配。科长那，我已经打点过了，这也是你们科长的意思，觉得你们兄弟们都辛苦了。以后有啥需要帮助的，说话就行。我在市里还有个婚庆公司，你们都还年轻，结婚用车啥的，打个招呼，绝对给你们办的风风光光。”

郭宁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迷迷糊糊中，放弃了所有抵抗。

当他回到库房办公室，武臣男和冯思惰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唐坚收货去了，就剩下林慧和宋娜正在聊各自的小孩。郭宁走过去，从口袋的信封里，搓出两张卡，是市里的家乐福超市的五百元购物卡，给她们一人一张。

宋娜：“哇塞！哪来的？”

郭宁：“刚才那个送货的给的。”

林慧：“小郭，这样不好吧？”

这时，唐坚也回来了，正在摘手套，看见宋娜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咋了是？”

郭宁像刚才那样，又抽了一张出来，递给唐坚。

唐坚看到的瞬间，不可思议的看着郭宁：“你过来。”

郭宁跟在身后，走进了值班室。

唐坚等郭宁进来，把门立刻反锁，问他：“哪来的？”

郭宁：“送货那姓郭的给的。”说罢把口袋里的信封拿出来，里面还有四张。似乎对方对库房的人员数量，已经有所掌握。

唐坚：“糊涂！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郭宁：“师父，没多少，没事儿。一人一张，多一张您看给谁合适？”

唐坚冷冷一笑：“我怎么知道是一人一张？”

郭宁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呆呆的看着唐坚：“师父，你不信我？”

唐坚：“我信，别人信吗？会不会有人认为你拿了大头，用零头堵其他人的嘴？”

郭宁：“这怎么可能？”

唐坚眼神坚定，不容置疑的看着郭宁：“有什么不可能？利益面前，还有什么信得过？人的想象力在这方面无穷无尽。”

郭宁：“师父，可是科长也知道。”

唐坚打断了郭宁，声音低沉的可怕：“你听见科长这么说了？你有证据？”

郭宁这下傻眼了，一言不发。

唐坚这时叹一口气：“小郭，你这次真的做错了，希望不要留下什么麻烦。师父今天给你交个底，有几个原则一定要记住。第一，这种小恩小惠，贪点，收点，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主动要；第二，不管你收没收，收多少，只拿自己那份，即使是我，也要瞒着；第三，绝对不要相信别人传的话，尤其是什么科长的意思。记住没？”

郭宁并不清楚这些话到底要传达怎样的思想，但依旧笨笨的记下了。后来回家和父亲聊起这些，父亲听完后只说了一句“有时间请你师父来家吃顿饭吧，这人不错。”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唐坚把信封扔在床上，里面的四张卡散落出来，郭宁看着四张卡凌乱的铺开，就像是一个不吉利的卦象，代表着凶险的前路。

“嘣嘣”两声，二人看着门，“在里面弄啥了？快开门！”

郭宁指指床上的那些：“师父，那剩下的？”

唐坚无奈的低语：“都散了吧。”什么也没拿，打开门钻了出去。

武臣男高兴地走进来：“哟！发什么好东西呢？”

郭宁：“武哥，刚才那个送货的给咱拿的卡。”

武臣男拿起一张看看，然后装了起来：“小郭，我就提醒你一点，单笔金额不要超五千，不然是会判刑的。”

郭宁手心里冒出了冷汗：“真的假的？”

武臣男：“刑法里写着呢。”

隔着单薄的墙板，郭宁听到唐坚在办公室呵斥林慧和宋娜：“都收起来，悄咪咪的，还嫌事儿少？不想干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63条规定商业受贿罪，公司、企业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在五千元以上的，应予立案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