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面前的海岚一幅什么都没听懂的表情,先祖真叫一个急在心底。对此他当然也是心里有数的,海岚那一代人他们已经接受了上一辈的“智商阉割”,思维模式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古代人。虽说语言方面并没有从白话文跳到文言文,但你要指望一个在古代社会生活了十八年的孩子一下子接受这么复杂的内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别的不说,海岚地他话中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没有概念的,更不要说从事实出发去想象。但……先祖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此时此刻,他还能出现在此处,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意外之喜。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他都有义务将海神族最后的命运告诉她,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一并嘱托给这个年轻的女孩。他不知道海岚是否还有能力主持未来的大局,但眼下,他已经别无选择。
阳光明媚,涛声依旧,两人心里却都是一片死寂。
“我们过度依赖科技的温床,反倒忽视了海神族与生俱来的力量,正是这种疏忽加速了我们的毁灭。在我的那个时代,曾流传过一种无比狂妄的说法:人类造出的科学产品迟早可以将这个娑婆世界收服掌中。即便是太初生物,也无法应对凶猛的集束核弹群三番五次的轰炸,而与人类达成了几千年的和平条约。”先祖放缓了语调,并不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但眼神中却透出来一股浓浓的颓唐之意,好像被火灼烧后凉透的灰烬那样,一点儿光芒都看不见了,“我们本来是想着,连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主宰——太初生物都会因惧怕人类创造的武器而主动求和,可见核弹对它们的威慑不是一点两点。那么再过个几十年,等我们的仙人将仙法列阵的计算效率再度升级,量子计算机诞生后,它们必然会彻底臣服在人类脚下,而人类,也就将走向文明的巅峰!”
纵然海岚听不懂先祖说的具体内容,她也能大致推断出来,先祖现在述说的是一件很伟大、很厉害的事情。那个时代或许真的存在过,人类彻底站上了文明的制高点,就像一群占着山头的野猴子那样,吱哇乱叫、自鸣得意。而那时的他们,早已经被手中的木棒乐昏了头,美滋滋以为足够大的棒子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从而失去了对世界应有的谦卑和敬重。
所以,恶魔族更像是一个宇宙对自大的人类的有力回击:不要以为自己走的快,宇宙很大,你走的再快都会有比你快的。娑婆世界很不幸,他刚出襁褓就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快很多的对手。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博尔特(世界跑步冠军)对上巴里▪艾伦(美国DC漫画中的闪电侠,最高速度可以达到光速),或许前者已经是他那个领域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但一旦对上后者,却根本就连他奔跑时的背影都看不见。
“以致于后来,当恶魔族用信息干扰的能力毁掉了‘科技’这个概念的意义后,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和他们短兵相接。”先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海神族在远程武器堆砌起来的王座上呆了太久,一旦没有足够的信息,没有足够的科技力量,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本质上来说,我们和那些高傲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一点就是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想的更加远一些,为了延续种族的血脉,我们出此下策,将你们的祖父辈送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谷中,像鸵鸟一样躲起来。”
“我们的士兵丧尽锐气,当恶魔族压境时闻风丧胆、弃甲曳兵,最后也免不了一个灭族的下场。”先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化作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但是……我并不认为一切都结束了。躲藏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迟早有一天,恶魔族会再度降临。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次的屠杀标准又是什么,如果等灾祸降临的那一天,你们毫无防备,那岂不是万事休矣!”
“……”海岚略一沉吟,还是决定不告诉自己的先祖,他说的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过了。
“所以当他们给下一代人做智商阉割的时候,我看准机会,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碎片以注入了他们的灵魂中。如果这群后代有任何一个人觉醒了海神族的力量,我就能在第一时间现身,把一切都和你们说明白。”先祖再次看向海岚,一时间百感杂陈,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小女孩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但我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你。”
“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觉醒海神的力量,这种力量早已经失传好久了。你现在的状态,是外力作用的结果。”先祖看了看周围碧蓝的天空与海水,说道,“有什么力量引动了海洋潮汐变化,海神族血脉中潜藏的能力本就与大海同根相连,这一搅,反倒是同你的本源互相呼应,强行唤醒了你体内沉睡着的猛兽。”
这个和谐的世界突然猛地一颤,随即剧烈抖动起来。天上的流云和海上的破涛开始以一个疯狂的频率闪动着,海水倒卷,天幕西斜,海岚被震得失声惊叫,连连踉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恍惚中,他看见先祖仍稳稳地屹立在这分崩离析的沙滩上,平静地望着已经开始泛起汹涌海浪的海平面。他海蓝色的眼瞳之中有一种大悲恸之后的释然,经历了那如同地狱一般的种族灭绝,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过家家一样了。即便这景象不太友好,但也将是他能看见的最后一幕了,他想尽睁着眼睛可能看到自己的结束。
“记住我说的话,小姑娘,不要依赖科技!不要依赖科技!不要依赖科技!”先祖重复了三遍重要的信息,倒背双手,望着那片澎湃的海潮,“并不是科学无用,只是……根据我们的观察,恶魔族主要想扼杀的就是我们的科学。我们的差距和他们实在太大,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海神之力才是应该追求的方向!”
“我记住了,科学是我们的敌人,不能动用科学。”不管有没有听懂,海岚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作为后辈,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先祖走的不明不白,“先祖,您……”
“我的时候已经到了。”先祖摆了摆手,宽慰地冲她笑笑,“能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即便是魂飞魄散我也问心无愧。”他还有满腹的话想说,例如:“科学”只是一个概念,而并非敌人;自己曾经组织一些学者分析恶魔族的行事风格,得到的一些结论;自己波澜壮阔、仕途鸿运的前半生……但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将这些话吞回肚子里,只留给海岚一个温吞吞的微笑,微笑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自打见到海岚的第一眼,他就猜到,科技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也就是说,他们对于这个时代反而是彻彻底底的异类,海岚现在尊敬他,也只是一种拜神一般的意思。除了他们的先祖,自己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走了也好……”先祖被一阵强光包围,那颗历经沧桑的心中,涌上一股涅槃重生的本能喜悦,“起码……在最后我依旧是海神族的孩子。”
“咚——”海岚的双目好像被刺了一下,天地之间的力量瞅准了她,发疯一般涌进她的身体。眼帘不停地翻动着,耳边响起波涛翻涌的声音,一潮高过一潮,让海岚想起初夏之时轰打在草原上的闷雷,震得耳膜都有些颤抖。在朦胧的境界中,她看见先祖微笑着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往这片已经倾斜的天空飞去,越来越远,最终在天空与大海的“断层”处炸裂开,碎成一盏盏明明灭灭的琉璃灯。飞扬着的光点混合着逐渐升腾起来的水汽,耳边的爆鸣也随着眼前的奇景逐渐变得震耳欲聋,最后转变成液体沸腾的声音,由低沉转向尖锐,让海岚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天地倒转,海水沸腾。
下一个瞬间,海岚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她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和吐出的血液给浸透了,身体里那股奇妙的震荡感似乎还在,它在血脉和骨骼中灵活地游动着,敲击海岚的心灵和魂魄。这本是由月光引起的潮汐之力,在一番回响之后,竟然敲开了一扇通往海神之力的有效房门。海岚怔怔地望着脚下的沙地,自己仍旧坐在干裂的沙滩上,在沙地中还掺杂着几片灰色的东西,那是被夜鹰高温岩浆灼烧过后的玻璃体。
她发了会儿呆,额头上的三叉戟图案再一次闪现出来,发出一声钥匙插进锁扣之中的轻响。
同上一次不同,三叉戟图案此刻竟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这层金光同温柔的蓝光相比多了几分霸气外露,强大的灵压吹开了她的长发,使海岚看上去宛若一个帝王般英武不凡。
她站起来,眼见满月正握住罗烨的手臂,将她的一只手生生拗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声。前者波澜不惊、面带笑意,后者满脸麻木,没有痛觉。整个场景看起来颇为诡异,好像两个高超的艺术家正在联手表演一出行为艺术。不出夜鹰所料,罗烨果然没能战胜满血满魔状态下的满月。她凭借着不死的身躯和这个敌人展开了游走战,但奈何这个沙滩根本没有掩护,再怎么游也游不到哪儿去的。拖延了大概三分钟左右,罗烨便已经黔驴技穷,被满月擒住了右臂。
她再往旁边看去,海燕侧身倒在沙滩上,紧紧皱着眉头。她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沙地上是一滩触目惊心的干涸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