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纷纷扬扬的流光，漫过天地之间，升腾在海洋上，衬着天边舞动的云彩，将人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收拢过去。天穹和海洋连接在一起，仿佛都是无穷无尽的，在这样一派和谐景象之下，海岚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她轻轻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儿，这是来自故土的气息，来自那个和平得好似梦境的流川村。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又想哭又想笑。

脚下这个岛屿和若岛有些不同，它并非是由岛弧链组成的，但却很大，四周的海水也是碧蓝碧蓝的，在阳光之下闪着荧光，有种不真实的美感。“或许我本来就是在做梦呢？”海岚对自己说道。她赤着脚丫站在海滩上，任温和的海水漫过她的脚背，暖暖的，让她联想起母亲温柔的抚慰。

神明在创造世界的时候，或许已经将全部的蓝与白都给了这片海域。该白的天空一片素白，该蓝的海水可谓是碧海生涛，源源不断，从远处望去，就像是颗闪烁着明亮色调的蓝宝石。除了没有活物之外，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只能在梦里出现的，早已沦陷于战火中的天堂。

海岚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她只是贪婪地呼吸着这里湿润的空气，将泥土与海水的味道一并留在自己的记忆中。这里没有压力，没有战争，自己不用整天背负着山一样大的责任去领导一个群体，也不用再恶魔族杀上门来是第一个冲上前去战斗。就算只是一个梦，海岚也由衷地希望它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自己在现实世界已经被打得重伤，昏迷不醒，这样她就有理由可以一直滞留在这个美好的幻梦之中，不必去面对那些令人胆寒的东西了。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梦。

“你还记得这里……果然，即便我们海神族的力量衰退了，有些东西也是不可磨灭的。它就像是你的影子，融进你的血源之中，一辈子都会跟着你。”一个有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海燕循声望去，待到她看清来人的面目，更是惊讶地捂住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人的面容，海岚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在流川村一战中的最后关头，海岚正是看到了他充满暗示性的神秘微笑，才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而他的雕塑在流川村树了几十年，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即便艺术加工和真人略有些区别，但身为骨灰级粉丝，海岚又怎么会认不出他的相貌？

“先祖……”海岚的声音有些哽咽，经过了这些事情，她终于可以像个小孩子那样依靠别人了。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也好啊。

“孩子，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莫名其妙，恐怕这次的灵魂共振现象只是偶然引起的，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先祖一脸慈爱地望向海岚，从他深蓝色的眼瞳中，海岚读出了深不见底的沧桑和悲怆之意，“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多聊几句，但……没办法，我必须得在一个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前因后果和你说清楚。”

“这关乎到我们的未来，也关乎到整个世界的未来。”

“呼……”海岚深深吸了口气，又从小女孩重新变回一个沉着冷静的领袖，“您讲。”

“首先一点，我们是谁。”先祖看了一眼海岚坚强镇定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一时竟有些不好开口，“或许你会以为我们是游牧的开拓者种族，但那是错的，那是一个充满了阴谋和妥协的神话。我们生来住在你脚下站着的这座岛上，没有远游，没有开荒，也没有五个来自不同种族的部落。而这个荒诞神话的目的，就是要向后人隐瞒我们曾经有过的辉煌。”

“您说什么……”海岚只觉得遭受了当头一棒，世界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碎开了。自己一直是靠着它们坚持下去，但现在，那些本来坚如磐石的“精神道德”却因为祖先的一句话而分崩离析，碎成了玻璃渣。海岚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东西，怎么就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化成了飞灰呢？如果这些故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那么支持着自己一路前行的那股力量，究竟又是来自何处？

眼见海岚一幅三观破碎的表情，先祖有些不忍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种族，大概就在一百年前吧，我们为海洋的规划提供了许许多多的方针。任何国家，注意，是任何国家，在海上航行都需要我们的许可。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妖国人把航天器送上了天，明国人将探测器钻进了地核。而海洋，则是由我们海神一族包办了！我们亲手研制出来的潜水艇屡次突破了潜水深度极限，在海底发现了大量的矿藏，这也使海神族在世界上的地位一路飙升！”说到此处，先祖的眼中闪出两道热切的光芒，他丝毫不顾海岚一脸懵逼的样子，完全沉浸在发泄式的疯狂诉说中，“后来……我们海神族甚至还发明了从海水中提取氕氘氚的法术，制造出了足够当量的氢弹。”

“原本，我们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是与妖国这样的超级大国有差距的。但这下可没人再敢小看我们啦。纵然是妖国人在可控核聚变方面有领先优势，也刚不住氢弹的狂轰滥炸啊。世界局势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稳定下来，形成三足鼎立之态。”

“可是……后来……”海岚看到，自己一直崇拜着的先祖忽然打了个冷战。

“后来……”他眼中的火焰迅速地熄灭了，仅仅只是回忆一下那个时代的事情，都让这位伟大的探索者心悸不已，“恶魔族，来了。”

“这应该就是你们历史上记载的第一次驱魔战争，他们乘着巨大无比的飞船，最小的都有这座岛屿那么大。而最大的……”先祖眨了眨眼睛，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有这个星球那么大！它们排成一行，和太阳一起从东方升起来，像一只只冰冷的黑色眼睛，窥伺着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

“星……球？”自从先祖开始逼逼叨叨讲起来后，海岚就没能听懂几句话，现在更是一头雾水，“可是，驱魔战争我们也经历过，并没有像小岛这么大的战舰吧。”她尴尬地笑笑，跺了跺脚下的土地。以海岚的世界观，怎么都无法想象到一艘和小岛那么大的飞船，要怎么飞到天上去。而“星球战舰”之类的东西，更是她压根儿听不懂的。

“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在退化，你们已经退化成连氕氘氚都不认得了！”先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把海岚吓得浑身一抖，“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在某个地方打一仗，然后就将那里所有高科技的设备全部毁掉，一点点残余的痕迹都不会留下的。不管是多么大的设施和装备，离子对撞击也好，核弹发射井也罢。”

“他们用纳米机器将这些东西统统分解成基础元素，然后再拼装起来，以一个极高的效率树起一座座灯塔，那些灯塔屹立着，不分白天黑夜地闪着光，就像是一座座娑婆世界的墓碑。”先祖的脸色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语气里也尽是怨毒和不甘，“那就是心灵控制塔。”

“被灯塔辐射到的人，会将自己原本生活在一个信息文明的记忆统统删除掉，他们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古人，就是那些风餐露宿，身上沾满灰尘的古代人。他们的生命从这一刻开始被重新定义，就连道德与三观都被覆写一番。恶魔族用纳米机器群造出了符合古代人生活背景的建筑群，那些人就真的理所应当地继续生活下去。他们真的坚信自己就是古代人，对于我们的劝阻反倒嗤之以鼻。”讲着讲着，先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你看，这可笑吧！这种情况被我们称作‘古代洗脑’不过短短的几年时间，这种古代化现象已是遍地开花。”

“后来呢……”海岚已经彻底放弃了理解先祖的话，只是机械地问道。

“后来，我们做出了选择。”先祖长出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行海岚，“不过在我看来，那更像是自寻死路。”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古代化，那我们就干脆让自己的子民们自行退化，也好免受战火侵袭。毕竟……正面的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人类的军队对上恶魔族，根本没有一点点胜利的希望。我们还在Ⅰ类文明的边缘发展着，他们却已经是Ⅲ类文明的水准了。”他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慢慢地瘫坐下来，颓然地看着面前漫无边际的海洋，“我们只能先想着延续后代，不让他们在未来必败额战争中殒命。”

“为了能让孩子们免于恶魔族的追杀，我们……我们给新生儿们进行了智力阉割，让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古人。在第一次驱魔战争时恶魔族是不会杀死被‘洗脑’的古人的，只有这么做，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先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说道，“这之后，我们终于还是为这群孩子挑好了一处世外桃源，让他们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也算是，我们海神族血脉的一种延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