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衫随着姬无悔进了姬家大门,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若光看姬家门脸,其实不甚宏伟,莫说与蓝家这种地位相当的家族比较,就算较之钱家都有些落了下风,甚至与远在幽州的上官家相仿。
但是一旦进门,景衫才觉出天下第一大家族的不凡。姬家之中少有那些浮夸的雕梁画栋,也没有那许多华而不实的走廊阁楼,但其中的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了最合理的利用,显得十分朴实。建筑与家具所用的材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华贵,似钱家那种镂金的浮雕在姬家全然不可能存在,甚至普通桌椅都是寻常的黄梨木制成,但是给人的赶紧就是与众不同,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底蕴”。
看过了姬家的府宅,再去回想钱府,两相对比之下就像是一个时代的贵族与一个暴发户一般。而产生这种对比的原因并非钱家底蕴不深,实在是任他底蕴如何深厚,也无法和姬家相比罢了。
姬无悔一路将景衫送入了姬家待客的地方,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此时房间里早有三个老者等在那里,景衫认出上首里第一个人乃是姬家的家主,至于另外两个虽然不识,但想也知道该是姬家里德高望重的族老。
姬家与寻常江湖家族不同,家族中并没有所谓家传的武功,家里也不是每个人都将习武放在首位。眼前的三个老头的武功就明显都算不上高,虽然看起来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但老远的看过去就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显然是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反观那欢喜门主杨欢,虽然已经七十有六,但气血依旧旺盛,除了因为疾病缠身不得不时时拄着个龙头拐棍,看上去就和四五十岁的人一样。
景衫与三位主人见过了礼,便在右手客位坐下了,未等景衫发言,首个说话的却是姬家家主:“当日在武林大会上见到清正道长风姿,老朽便心生向往,只是苦于家里事务繁多不得不回来,因此没来得及去拜访道长。今天道长能来我家,也算是了了老朽平生一件憾事。”
说罢,又将手一指身旁二位老者:“这两位分别是我姬家主脉的二位长老,也是我的两位兄弟,平日里姬家大小事宜都是咱们三个商量着来的。”
那二位老者听了大哥说话,也都抱拳上前见过武林盟主。景衫自与二位族老互相寒暄一番,多是些久仰大名的话语,也没什么好详细讲解的。
说起来姬家与其他势力最大的不同,莫过于其并不完全立足与江湖之上,尤其与官府颇有关系,所以景衫也不敢如实将计划如实相告,只能旁敲侧击的打打太极。
姬家家主本以为景衫此次来意乃是要安抚一下姬家,省的他们被“抢”了武林盟主之位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听景衫说话三局不离朝堂,也是一脑袋雾水。三个姬家的老人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精,若是摸得清景衫来意,自然能有招式应对,可眼下景衫的话让他们全无头绪,不由得使人紧张起来。
“怎么,我听说武当派虽然被封作圣教,但一向不许弟子入仕,难道此番规矩要改改了?”既然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那与其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问明。姬家家主当然知道武当弟子不可能入仕,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要抛砖引玉罢了。
果然景衫听见对方有此一问,先生愣了个神,随即便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个人对朝堂之事比较好奇,随便问问罢了。”
景衫若不这样回答还好,他这么一说,姬家家主更是来了兴致:“如此说来,盟主大人竟也有志于朝野之上?”
景衫话都说了出去,现在再改的话未免惹人生疑,就故意叹了口气:“唉!可惜门派之中早有训诫,我武当弟子无论如何不得入朝为官……”
“不打紧不打紧的。”姬家家主摆摆手,一脸慈祥:“人各有志,既然盟主大人有此志向,怎的都有回转的余地。再者说,盟主大人大可效仿先人,在朝中挂个闲职,这样也不算违背了先人教训。”
景衫本想的是拉拢姬家,好为自己帮助朱允炆复国添一份力,谁知道还没等自己说出来意,反倒被对方给拉拢了,因此难免有些尴尬。而那姬家家主看见景衫的表情,也以为是自己说的太急了,因此双方都不约而同的一笑,便将此事暂且略过。
还是那姬家的二长老,知道长兄说错了话,赶紧出言帮着岔开了话题:“对了,不知清正道长是否确定要接任武当七子之位了?……道长切莫多想,老朽不过是好奇罢了”
这种问题虽然听来赤裸,但清正道长即将接任武当七子之位乃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说出来其实无伤大雅。所以景衫听见对方有此一问,也没有多想,便如实答道:“其实这事……晚辈还没有想好。”
“这却是为何?”三长老就像个隔壁家的老爷子,听见景衫是个不想继承家业的阔公子一样,言语之间颇有些痛惜的意思。
“前辈有所不知。”景衫心想左右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便张口说道:“若要继承武当七子之位,便得出家才行。可晚辈迄今为止还是在家修行,所以没做好即为的准备。”
“如此说来,道长其实尘缘未了?”姬家家主闻言面露一丝喜色,而又马上收敛,只是拿眼神轻轻跟二长老交流了一下。这些小动作虽被景衫看在眼里,但其实主客之间心照不宣,谁也不会说穿罢了。
景衫为了讨得姬家好感,因此不太重要的事情自然言无不尽:“倒也没什么尘缘,只不过是没有来得及做些出家的仪式。而且现在我年纪也还不大,等再过个三五年出家也不迟。”
二长老听见景衫如此说,赶紧干咳两声,插嘴道:“嗯哼!要我说嘛,这大千世界吸引人的物事甚多,道长又何必非得出家不可?武当七子之位虽然重要,但现在道长贵为武林盟主,其实也不必太过看重。”
景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长老要劝自己不要出家,但还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晚辈的确是十分舍不得这大千世界。只是现在我虽这么想,但过几年难免不会看破红尘,说到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猜想得到呢?”
“正是如此!”二长老也点点头,又明知故问道:“只是不知清正道长如此少年才俊,怎的竟没有个意中人么?”
“这……”景衫略一思索,转眼间便换了一副悲伤的神情:“不瞒前辈所言,我早年间曾与峨眉派沈灵韵女侠有过一段感情,可后来我俩游历北地之时突遭意外……唉!”
演戏乃是景衫从小学到大的东西,此番景衫的话语中情真意切,说到最后几乎带着一点哭腔,饶他对面坐的是三只老狐狸,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姬家家主假意瞪了一眼二长老:“二弟怎么如此健忘,清正长老为沈女侠千里求参,乃是江湖上传开了的一件美事,你难道忘了!”说罢又转向景衫,似乎非常不好意思:“二弟一向不记得事情,此番若惹得道长不快,还请见谅!”
景衫似还未从丧偶之痛中恢复过来,淡淡道:“唉,人死如灯灭,现在想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道长尚且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于是可得往前看才是。”二长老叹着气,似乎对景衫的境遇颇为同情,而后话锋一转:“其实老朽有一小女,正有意许配给道长,小女也算是文武双全,自问不会辱没了道长。”
景衫一愣:“前辈的女儿是……?”
“姬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