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一群跟着自己当值的侍卫,纳兰容若无奈,只好苦着脸,抬抬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唐瑶一听 ,立马从脸上露出了一个得体至极的微笑,柔声道:“多谢大人。”
这样的她何尝不是进退有度,举止得体。纳兰容若在心中苦笑一声,素来见过了瑶瑶舞刀弄枪,不曾想原来她还有这等落落大方的小家碧玉之态。
更不曾想,这般的她依旧是叫自己魂牵梦绕,心驰神往。
纳兰容若伸手,想着要去扶她一把。唐瑶却在他的手将将碰到自己身上时快速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一步仿佛就是天堑鸿沟,蓬山已远,那一颗丢了的心却是怎么也寻不回来了。
唐瑶在心中一声叹息,不断告诉自己断断不能再有羁绊。她抬眼,勉力对上纳兰容若那双殷殷切切的眸子,笑的温婉动人:“大人,小女是奉命前来宫中协助大理寺调查前日的案子的。若是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小女还要赶着去各宫里问询,就告辞了。”
唐瑶说完,也不等纳兰容若回答,便自顾自的随着引她入宫的公公走了。
春日里,京城的风已然带着些许的暖意,可此时此刻,长街的落叶纷纷,却平添了一副萧瑟之感。衬着纳兰容若那清绝的身姿,叫人看着都觉得有些许酸涩。
别了纳兰容若,唐瑶头也不回的一直朝前走着。那为她引路的小公公心中都有些纳罕,跟在唐瑶的身后一路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这唐姑娘不是来宫里查案子的么?怎么一路走的这样急?如此这般,在这宫里瞎逛个半日又能查到什么?”
小公公的一句话说完,没成想一个冷不防唐瑶便就在此时堪堪停了下来。
唐瑶之所以停下,只因为听到了一声清幽婉转的笛声。
这笛声悠悠,余音绕梁,想来吹笛之人必定是个技艺高超的妙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笛声里竟一直隐隐含着一股淡淡的哀怨。内宫之中,女子深闺寂寞是常有的事情。可敢这么直接了当,毫不避讳的便将自己的心思付之笛声的,却是不多。
唐瑶心中诧异,随即便转头问身边引路的小公公道:“敢问公公,这一处住着的是哪位主子?”
唐瑶的名声这小公公虽不甚了解,但这宫里住着的人这位小公公却是有些知道的。
他听唐瑶问起,便像是故作神秘似的,小心翼翼的同唐瑶道:“不瞒唐姑娘,此处是永和宫。如今这宫里尚还没有主位娘娘,只一位云贵人住着。”
小公公的话到此处,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情,悄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只是奴才到底还是得给姑娘提个醒先,虽说这位云小主如今不过是个贵人,可奴才眼瞧着这满宫里,近日最得圣心的却也还是这位小主。奴才同一帮子人都觉着,只怕是到了节下又有晋封的。故而姑娘便是真的查案,也千万醒着点儿神,可万不要得罪了这位小主的好。”
小公公的话倒是让唐瑶一愣,她站在永和宫门前讷讷道:“有趣,这倒是稀奇了,既然是个恩宠正浓的小主,如何这笛声里竟满是哀怨之意呢?”
唐瑶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却听得一个清婉动人的女子声音在此时想了起来:“即是有客至,何不进来坐坐?”
唐瑶一听,知道是在唤自己,随即便走了进去。
一入永和宫,四周的花木便都吸引了唐瑶的眼睛。一个一身天青色宫装的女子独自一人站在了一棵新开的海棠下头。树上繁花簌簌而落,那女子身影单薄,看着很是萧条。
唐瑶不明白为何一个明明恩宠正盛的妃子会给人以如此悲戚之感,正自纳罕之间,却听那女子已然转头,一声轻笑道:“我这宫里素来人迹罕至,难得有客,姑娘若是不嫌弃,还请坐下,品一杯清茶可好?”
那女子身姿清丽,举止动人,唐瑶心知这大抵便是那云贵人了,随即施礼,恭声道:“小女唐瑶,奉皇上的命前来查前日里宫人失踪一案。路上偶闻小主笛声,情不自禁便驻足一听。若是叨扰,还望小主见谅。”
云贵人见她这般谦和,随即淡淡一笑:“哪里又是什么叨扰,反正我这宫里向来也是来不了什么人的。若是有人作伴,倒是不那么寂寞了。”
一言一语间,云贵人已然亲手为唐瑶斟了一杯茶。唐瑶接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将她望着,也不去喝那茶,只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只因为听方才那公公的意思,想来近日里这位云贵人当是盛宠不衰的,怎么如今听她自己说来,倒不像是个宠妃,却像是个失了宠的呢?
云贵人许是看出了唐瑶心中的疑惑,微微勾起唇角,云淡风轻的一笑:“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原不过是个畅春园里洒扫的奴婢,偶然蒙幸方有了如今的地位。只是这出身不高,便是有皇上的宠爱,又是有几人能真的看得起我呢?”
这一下唐瑶恍然,满人最重的便是出身,自入关前就有这子以母贵一说。就如这先帝爷,若不是太皇太后身后还有个偌大的科尔沁草原撑着,只怕也没这登上帝王位的福气。
云贵人这般出身,在这上三旗女子汇聚的皇宫大内,只怕是受了不少冷眼。再者皇帝虽是有宠,可当今皇上这般的日理万机,又怎么能时时地地的顾到一个妃子?
这般境遇,让唐瑶不觉便想到了自己同纳兰容若之间的种种,陡然间便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小主既然入得皇家,想来便是个有福气的。且不闻英雄不问出处,小主又何必在此妄自菲薄。”
因觉得自己同她有了心有戚戚之感,唐瑶不自觉的便想去安慰这云贵人两句。云贵人听着,却也只淡淡一笑,便再没过多言语。
唐瑶深知这宫苑深深,便是一个寻常宫女想熬到二十五岁出宫的年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又何况是一个终身都寄托在了那日理万机的天子身上的嫔妃。
心中同情之余,口中的话便也就愈发真诚:“小主才情动人,姿容亦是那寻常女子不可比得,想来来日里的富贵只怕是还未完的。”
话到此处,唐瑶随意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各色花木,继续笑道:“就如这三月的天,虽是春回大地,却还有料峭之寒未尽。阖宫里小女放眼瞧去,也就属小主这宫里花开的最早,最艳。想来定是上天也知道小主是这般灵秀之人,不忍得您孤芳寂寞,方派了这百花来同你作伴。”
这话唐瑶说的算是动人,本想着能叫云贵人心中郁结纾解一二,却不曾想,唐瑶话音刚落,云贵人却像是蓦地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白,随即便咳嗽了好几声。
这下唐瑶倒是有些不解了,难不成方才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唐瑶有些尴尬的看着云贵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云贵人在片刻间已然恢复如初,她轻轻放下茶杯,循着唐瑶方才的话继续道:“瞧我,便是喝口茶也能呛着的,还说是什么有福气的呢!”
云贵人自嘲的笑笑,随即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自己的贴身宫女,同唐瑶道:“方才听姑娘说是来查前日里宫人走失的案子的。只因这永和宫如今只我一人住着,我这位份又实在有限,这宫里近身伺候我的便也只有如言一人。姑娘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只管问她就好了。”
那被云贵人唤来的名唤如言的小宫女同唐瑶十分有礼的福了个身,只笑盈盈的道:“奴婢如言,是这永和宫当下的掌事宫女。姑娘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奴婢就是。奴婢必定是知无不言的。”
唐瑶笑笑,不过是随意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便也就告辞离开了。
谁知这刚一到了永和宫的门口,迎面便有一个小太监朝唐瑶飞奔而来。唐瑶因想着案子的事情实在入神,冷不防竟叫他差点撞倒在地。
方才将唐瑶引来的那公公见着这么个景象,心知唐瑶是皇上派来的人,立马上前大喝一声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这般的没有眼色!仔细我一会儿回禀了总管大人,看他揭了你的皮!”
那小太监看着不过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胆子实在小的很,因着是刚入宫不久,着实不太明白这宫中的规矩,见冲撞了唐瑶,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这永和宫近日里才来的新人。因着方才怕误了小主喝药的时辰,这才走的急了些!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唐瑶自然不想多计较。可就在那小太监说道自己是近日方调来永和宫之时,那小宫女如言的话一下便浮上来心头。
“我们宫里素来人少,小主喜静,便是有个把虫子我也是晓得的。来来往往统共也就这么些人,哪里又能多了少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