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便是一日过去,因着昨日的事情提交了大理寺处理,苏景言便没了想要在掺和的意思。唐瑶身为密探,不好直接过问,只好独自一人又来到了河边。
“尸体是在下游被人发现,想来抛尸的地方是在上头。可是昨日里水流那样急,尸体怎么会被泡的那么肿胀呢?”
唐瑶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河朝上游的方向走去。因这条河乃是从城外流入,不多时,唐瑶已然来到了城外。
“这一路倒是都没有什么人家,只在前头有个庄子。若是在那样黑的天色,看不清却也是有的。只是此地这么多的石块,昨日的尸体除却泡的浮肿了些,却好似并没有被石头伤到的痕迹。难不成是我寻错了?”
唐瑶一路走,一路碎碎念着。不知不觉间竟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子。唐瑶“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却听那撞了她的人先笑了起来。
“哈,唐姑娘这般尽职尽责,还真是叫人感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唐瑶一惊,再抬眼便对上了玄烨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皇上……”
唐瑶倒是没有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康熙,有些措手不及的低头。
“嘘。”
康熙将手指放在唇边,眼里含着三分笑意,柔声道:“这里没有什么皇上,只有龙三公子。唐姑娘,可别叫错了。”
玄烨在先皇诸子之中行三,唐瑶心知他是不愿意在此暴露自己的身份,随即莞尔一笑道:“是,公子。”
玄烨见她这般伶俐,满意的点了点头问:“你也是为了昨日的案子而来?”
唐瑶颔首:“为皇……为公子办事,小女不敢不尽心。何况昨日的案子似是牵扯到了宫中之人,若是不及早探明,小女心中不安。”
玄烨勾唇,再看着她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温存。他看了唐瑶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蓦地一笑。唐瑶一愣,不解的问道:“公子笑什么?”
玄烨的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没什么,只是极少有人这般关心我,觉得高兴。”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这话里带着份似有若无的暧昧唐瑶不是听不出来,可她如今心灰意冷,加之她从来也便没有那攀附天家之心,随即便沉了脸,低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苏氏一门具受皇恩,尽心尽责实属应当。”
这便是将身份与原则全都摆明了的。玄烨一愣,也不愿去再提这件事情,只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问:“好好儿的说这些做什么?出来这半日了,可有什么收获可与我说说?”
唐瑶听他问起来,埋头想了一会儿,遗憾的摇摇头道:“小女无能,至今还有许多事情未曾看明。”
玄烨一听倒是来了兴致,颇有些惊讶的回她:“唐姑娘素来断案如神,竟还有能难得住你的案子么?这倒是稀奇了。也罢,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不如说出来,让我与你一同参详参详。”
唐瑶随即便将这先前的种种疑虑全与他说了,临了,还加了一句:“昨日案子一出我便问了二哥,二哥道那腰佩是宫中位份较高的公公才能有的。可这从来宫人出宫,神武门皆是有记录在案的,何况还是那等有些身份的公公呢。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那些主子娘娘们只怕是第一个便要查的。”
玄烨点头:“是这个道理,继续。”
唐瑶将昨日的事情一一禀报了,说道:“昨日那两位公公的身子在水中似已经泡了起码有二三日,非但泡的肿胀如猪头,而且都有了腐败的现象。可敢问公子,近日里在宫中可有听闻哪个宫里走丢了奴才的?”
玄烨听她如此问,愣了愣,哈哈一笑:“都说你唐瑶聪明一世,怎么偏生就在这里糊涂一时了呢?宫中的婢子宦官何止千万,若是个个都要记着,那我岂不是累死了?”
这话说的的确在理,唐瑶知道在他这里已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颇有些遗憾的垂头,像是在担忧线索会就此被切断。
玄烨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般失落无神的样子,因不知还有前头纳兰容若的一桩缘故在里头,只以为是为着这案子没有进展而不开心,遂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要这般失落。”
唐瑶抬头,勉强的笑笑,只说不是因着这事。玄烨却还只当她是嘴硬不肯承认。因想着这样的丫头素日里许是最要强不过的,随即故作严肃的拿着额扇子指着她道:“便不是因着这事儿,你也须得好好儿将这案子查清楚的。明日入宫一趟,让内务府那里帮着好好查查。朕倒是想知道,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儿花样。”
唐瑶见他又端出皇帝的款儿来,这般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便利,当下便十分配合的笑了笑,福了个身道:“臣女遵旨,定然会尽快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交代。”
玄烨见她笑了,这才满意的继续往前,边走边道:“即是暂时没什么头绪,便也不要去想那些个烦心事儿了。今日难得出宫,你陪着我好好在这乡间走走。”
“是。”
说话间二人便已经走回了方才唐瑶路过的那个庄子,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本就是春日里播种的时节,田地里是一派绿油油的景致。玄烨素日里没什么机会能见着这样新奇的玩意儿,忍不住便同唐瑶说想下地里去走走。
唐瑶虽没这闲情逸致,可碍着他的身份不好推拒,便也只好应了。
谁知二人这刚一下了田间,便听见有一人在身后大喊:“哪里来的小子,这般不知道轻重!还不快点上去!”
二人转身一看,原来是这田间的一个老农看到有人在地里,也不顾正吃着饭,端着饭碗便冲了过来。
唐瑶看玄烨被这么一吼有些尴尬,随即上前笑着赔礼道:“这位大爷勿怪,我家公子素日里没什么机会见着这样的东西,一时好奇,便想下地来瞧瞧。大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很小心,定不会坏了这田里的庄稼。”
那老大爷听唐瑶如此说,又上上下下将玄烨打量一番,知道这想来又是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小祖宗,便觉得愈发不待见二人,只冷声道:“又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儿?当我们乡里人的血汗是可以白白糟蹋的么?若是这一地的庄稼有了什么好歹,来年里我家丫头被那村头的王老爷给抢去了,谁来给我做主?”
老大爷朝玄烨拱了拱手,一副送瘟神的样子道:“我说这位爷,我这乡下腌臜地方,怎么是您这等金贵人可以待得?还是快快上去吧!”
老大爷的话说完,也不想着吃饭了,随手将饭碗放在了田间,拿起一把锄头就开始刨土。
玄烨却是十分不解的问:“这位大爷,怎么听你如此说,好似如今年景十分不好一般?可我明明瞧着这几年京城一带的收成都算尚可,当不至于有食不果腹之人吧。”
唐瑶深知玄烨这等高坐于庙堂之上的天子想来就是真的关心民生疾苦也没什么机会能真的看到。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皇帝若是一天不曾见到自己的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臣下说什么都未必真的管用。想着这也许是个能让圣上开启圣聪的好机会,便也就静静的站在一边,没再言语。
那老大爷听他如此说,脸眼皮子都懒得再抬一下,只继续从鼻孔中冷哼出声:“果然是个公子哥,哪里又知道我们这等老百姓的苦楚?”
他指着田间的庄稼与玄烨道:“就拿老汉我这一户来说,这一地的收成,除开要给朝廷交的那些税,一多半还得给了那村头的王老爷做了地租。这几年朝廷的赋税不断,王老爷的地租却又是有个定例的。若是遇着那荒年,被那起子当差的官老爷们次次盘剥还不够呢!哪里又能有余粮做这地租?”
老大爷越说越觉得心酸,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恨声道:“只恨那小皇帝成日里的高坐在金銮殿上,却不知这天子脚下如我这般的升斗小民已然没了活路啊!”
玄烨一惊,还要再问,却被唐瑶给拉了一把。唐瑶知道这老大爷说的十有八九都不会差的,因想着方才玄烨下来时大抵还是踩坏了几棵秧苗,随即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老大爷,柔声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我家公子不懂事。大爷,您大人有大量,便恕了这年轻后生的无心之失吧。”
那老大爷得了银子,自然是喜不自胜,随即点点头,将银子收回口袋里道:“姑娘实在客气的紧了,客气的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