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见着是苏府的马车便知道是你,怎的前头在席间一直给你使眼色,却仍是不等我自己便出来了?”他柔声责备了一声,眉眼之间却是温和不失。
大雨如注,纳兰府的马车甫一上前,纳兰容若便打开帘子走了出来。
因着近日春风得意,纳兰容若的心情似也格外的好。见着唐瑶,上前柔声道:“马车怎么坏了?时辰不早了,让我送你回去吧。”
唐瑶却因之前和明珠的一席话不知该用何种身份面对,见着是他,只微微点了个头,低声道:“此处多有不便,礼数不周,还请纳兰大人见谅。”
纳兰容若见她一张脸上静如死水一般,又听他唤自己“纳兰大人”,心下顿觉不妙。
怎奈此时还有车夫管家这等外人,便只好上前一步,想要去抓她的手,却不料也落了个空。
纳兰容若讪讪收手,再开口时话中已然带了三分委屈:“怎么才几日不见,便这般对我?瑶瑶的心可真是狠。”
唐瑶听他如此说,还想再说什么,转念却想到如今他二人之间间隔的已然不仅仅是身份地位,更是一直婚约,便也没再过多计较。
唐瑶转头,淡淡的吩咐车夫将马车上的雨衣取下,自己随手在身上披了,便同纳兰容若道:“天色已晚,小女子也不便在此多做逗留,纳兰大人,就此别过。”
说着,也不管纳兰容若,便骑上身边一个侍卫的马一路飞驰而去。
这边纳兰容若还在那儿纳罕为何唐瑶不过几日便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那边唐瑶独自一人策马回府,虽穿着雨衣,却也不免被这一场大雨惹的生了一场风寒。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唐瑶这么一病,足足便病了有四五日的光景。
这一日唐瑶刚刚喝了药,恍惚间便要睡下。没成想她这里刚一躺下,苏景言便走了进来。
因着上一次的事情,唐瑶心中还有一丝火气未消,又加之病了这几日,见着苏景言便给不了什么好脸色。他刚一进门,唐瑶便转了个身子朝里躺下,闷声道:“二哥怎么来了?我这里尽是药气,二哥贵体,万不可染了病气,还是请快些出去吧。”
苏景言一听便知这丫头许是还在为着上次的事情同自己置气,因想着如今她是个病人,凡事气性大些也是应该的。加之又后悔上一次就那样将她抛下,便也没在意她话中的冷淡,只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柔声道:“病了这几日,脾气倒是见长。让我瞧瞧,可好了些不曾。”
唐瑶伸手将他的手打开,一副警惕不已的样子:“不牢二哥挂心,还死不了。”
苏景言看她手上的力气也恢复不少,随即哈哈一笑,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即是大好了,便起来同我出去走走。今日城中有灯会,想来你会喜欢的。再这么躺下去,可真要成头猪了!”
一直到唐瑶被苏景言拉着来到了庙会看灯的那一刻,唐瑶都不太明白为何今日的事情会变成了这番模样。
苏景言今日的心情似乎好的不得了,从带她出门开始,一路皆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一般。
唐瑶一脸迷惑的看着这个向来最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二哥,心中的疑问如今日街上的花灯一般多的数之不尽。
唐瑶一路上像是个木偶似的,苏景言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苏景言却是兴致勃勃,一路走一路见着什么奇巧有趣儿的玩意儿都要问上唐瑶两句可还喜欢。
唐瑶心思不在这儿,苏景言问什么,她便只点头,点头,再点头。
走了好一段路,苏景言终是有些受不住她这木头一般的性子,拉着脸沉声道:“便是我上次真的做的不对得罪了你,如今我也带着你出来赔罪了。三小姐这气性就是再大,好歹也该给我个薄面吧?”
苏景言一句话说完,一双眼睛直直的将唐瑶望着,像是想将唐瑶的身上看出朵花儿来。
唐瑶却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的埋头想了一会儿,最后用一个“啊?”来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一下苏景言愈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想去,只好指着这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道:“寻常人家的姑娘出门逛灯会,哪个不是笑盈盈的出门。怎的到了你这里,像是我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不还似的?
苏景言的手又指向自己:“我的三小姐,好歹本官也算的上是一表人才,你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看着很像是被我这个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啊!”
苏景言说完,无奈的两手一摊,很是诚恳的将唐瑶看着,像是在说让她给点面子。
唐瑶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说话,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苏景言方宽了心,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温声道:“这样才对,本就是带你出来散心的。若是更添了堵,却成了我的罪过。”
说话间一阵冷风吹过,这个时节,京城的天气最是多变。唐瑶因着风寒才好了些许,觉得身子还带着几分燥热,出门的时候便也就没多添衣裳。这风一吹,着实有些经受不住,便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喷嚏。
唐瑶的喷嚏刚打完,抬头便对上了苏景言那双暗沉的眸子。她正想笑笑说声不妨事,还未及开口,下一瞬,苏景言身上的披风已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二哥,没事,我……”
“到底是个姑娘家,身上不好便要仔细些。我一个大男人却是没什么妨碍的。”
苏景言的语调温和,那话里满是关怀之意。唐瑶顿时有些怔愣……这还是那个处处同自己过不去的苏景言么?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便是给了这披风,他只怕也要讥讽两句才甘心吧!
唐瑶还在原地发愣,这边厢苏景言已然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今日街上的小摊子很多,各色的珠钗华胜,荷包璎珞看的人目不暇接。
方才苏景言三言两语之间让唐瑶已然放松了许多,这一回他再拿东西到唐瑶眼前时便得到了些许回音。
但唐瑶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不比那寻常的官宦人家小姐,随手拿起那些东西,虽是喜欢,却也只看看便放下了。只在看到一个绣着一枝寒梅的香囊时拿在手里多瞧了两眼。
“檀香清幽,寒梅高洁。这东西倒是配你,若是喜欢便买下吧。”
苏景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瑶抬眼,看着他半晌都不曾言语。
良久,她才淡淡道:“罢了,像我这样的人,拿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倒是看着愈发的格格不入,还是别浪费这些银子了。”
说完,便放下了那香囊继续朝前走去。
苏景言一声轻叹,终究是没法子让她真的展颜。随手拿起那香囊翻了几下,朝着身后的一人看了一眼,也不提要买,便随着唐瑶的脚步跟了上去。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苏景言便瞧见唐瑶独自一人站在街边又如入定一般痴痴的在那里不知在看着什么。
待到走上了前,朝着唐瑶看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是纳兰容若正同一个衣着华丽,姿容绝色的少女一同在前头走着。
“瑶瑶,做什么这样急?却是叫我险些跟丢了。”
苏景言的声音蓦然变大,像是想要吸引某个人的眼光似的,一语罢,纳兰容若果然转头朝着这里看了过来。
那一眼仿若已然隔了万水千山,此去经年,唐瑶没有想到再见面时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明明是数日之前才刚刚见过,明明彼时,他还和她相拥相依,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却已然有了佳人相伴。
唐瑶有些郁郁的看了一眼将纳兰容若的注意吸引过来的苏景言。虽不知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可这样尴尬的四目相对实在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她正想寻个由头假装没瞧见纳兰容若和他身旁之人,谁成想这才刚一转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已经在身后响起。
“唐姐姐?”
卢嘉慧的声音轻柔,不大不小的声调刚刚好便落在了她的耳中。
唐瑶心中郁结,不愿在这样的境地下在与她相见,还想低头要走,身边的苏景言却一把将她给拉住。
“唐姐姐,真的是你!”
片刻间卢嘉慧已然到了眼前,跟着来的还有在身后脸色略有些苍白的纳兰容若。
卢嘉慧看到唐瑶,心情一下变得愈发好,拉起唐瑶的手便同纳兰容若道:“纳兰公子,这便是我前日里和你说的救我的唐姑娘。唐姐姐真真儿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呢!”
话说完,见唐瑶还不曾言语,以为是见到生人觉得不好意思,便指着纳兰容若道:“忘了引荐,这是明珠大人府上的容若公子。公子,这是唐瑶姑娘。”
前次的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卢嘉慧,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个相顾无言之窘态。唐瑶心中凄苦,只面色僵硬的笑了笑,讷讷的回答:“卢小姐金枝玉叶之身,竟还能记得我这么个粗鄙之人,唐瑶实在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