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涉未果,女子执意寻死,男子怎么劝都劝不得,最后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不止从哪儿寻了杯酒,带着剧毒的鸠酒,只需一滴就能致死。
他将那酒放到了女子身前,抱着最后一点希翼开口:“这是世间至毒,你若真不想活了,我便同你而去,最好不过地府里咱俩携手走一遭,来生再聚也不迟。如此,也不枉我这一世痴心了,我可不会想着独活,你也别想着劝我,你能走到如此一步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女子大骇,但还是咬着唇将那些泪咽下了。
他把这酒分成了两份,一杯递给了她,一杯留在了自己身前。昏暗的烛火摇曳,他举起那酒杯朝她笑了笑。许是时光太好,又许是烛火昏昏,对面的人儿美得好似教他回到他们的新婚之夜,那时他掀起她的红盖头,下面是一双泛着红光的娇羞美眸。
那夜大概是他最幸福的一夜了,他终于将心心念念的她娶回家了,还暗暗发誓此生定不负她。
可如今呢?
这才不过三年,因她的病他几乎散尽了家财,竟然让她起了轻生的念头。他自知自己劝不了她,要怪只能怪自己家底不够丰厚,竟然让她绝了未来,所以他的不负也不过是陪她一同离去,这样在黄泉路上她也不会孤独了吧。
他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然后锁上了门屋,好在大概是怕他拖累往前的那些亲友都渐渐不再和他往来,也免得他去一一道别,宅子中的火星他也都灭了个干净,确定一切无虞后才坐下来的。
现在一切都做好了,只等他和她饮下这杯酒,然后穿肠而死。
“传言说,人间一年地府一日,我不想同你在奈何桥也错过,饮下这酒,我们来世也不要错过,再做一次夫妻,可好?”
窗外的残月早已升起,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唇边,然后一饮而尽。
那是世间最痛苦的毒,一口下去肠中好似被千刀万剐,饶是他都痛得面部扭曲,更别提只是个弱女子的她了。他半伏桌上又挣扎了半息,最终还是面部扭曲的咽了气。
女子骇然,她只想过死,却没想到连死都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是的,她胆怯了,明明约好的同去,最后她还是心生怯意然后落荒而逃,至于她的那杯酒早就被她掀翻在地。
仿佛沉睡了千年般,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猩红中,一位穿着血红色抹胸长裙的女孩儿正含笑望着他。她一手执灯笼,一手撑纸伞,脚下的彼岸花开得正艳。
“我叫魂使,也是魂使,可我却看不到你的来世,真奇怪。”
魂使......他有些恍惚,却又一瞬间明白了。原来,他当真已经死了啊,可是......
他看向身后,空无一人。
“你在找什么?”女孩儿笑得更开心了,双眼笑成月牙型,显得那稚嫩的小脸更为出彩。
他迟疑了会,却是没有看到自己在找的人的身影,向女孩询问道:“你可曾看到和我一同来的女子?她穿着红衣......”
如果是魂使的话,她应当是知道的吧?
“直到现在穿着红衣的生魂一共有十八位,其中八位是男子,女子有三位不足十五,七位已及双十,而你等的那个人......叫叶好对吧?她并没有来哦。”
他没有等到她。
那昏暗幽长的黄泉路上,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女孩手中的红灯笼微微摆动,明明周围都没有风,却在迎风而舞。他定睛一看,只觉得背脊一片冰凉,只因那灯笼中没有半点灯芯,而那烛火好似凭空而来的。
“她是不会来了。”
女孩嘴角的弧度上扬,在这个阴森的环境中,这样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了。
“你的爱人似乎背叛你了呢,又是一个可怜人。罢了,既然看不到你的来生,我便带你去阎君那,日后是甚造化,皆看你自己的了。”
然后便是那男子随着红衣女孩而去,往后便多了个黄泉使者。
“看来是我的剧情呢。”华裳耸耸肩,有些无奈的被系统传送进另一段剧情里。
身前的男人嘴角一直挂着浅笑,好似那笑已经成了一块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了。华裳不紧不慢地跟在那提着石灯的白袍男子身后,瞧着他顺着黄泉路一路走去,从漫天遍野的彼岸花前踏过,然后停在了一座石桥前。桥下烟雾缭绕,他却不再往前踏半步,华裳也只得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黄泉站了一会儿,石桥那头的黑暗中走出一位黑袍冷面的男子,他踏着残破不堪的桥面停在了桥中央,居高临下的望着黄泉,也不再往前踏。
“幽冥,可否代我去同魂使传句话?”
冷面男子开口:“何话?”
“阿好来了,我想去瞧瞧她,你帮我同魂使说说,问她可否为我代一天?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明明他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可华裳却是觉得黄泉此时的笑才是发自内心由衷的笑。
“哦。”冷面男子应了声,转身迈入身后的漆黑中,再不见踪影。
找到替代的人后,黄泉又喜滋滋的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路上遇到几个小鬼还破天荒的同他们打招呼,险些没把他们的魂吓散。那模样,倒是把华裳逗得一阵乐。
华裳见到黄泉口中的阿好时,险些没惊掉下巴。
她记得初见那女子时,虽说有几分病态,但饶是病魔也不减她的柔美,本人更是柳眉杏眸娇滴滴的,不管人再怎么变,都不可能和现在这个满脸皱纹佝偻着身体的老妪相提并论!除非......在黄泉死后她不仅没有死,还活了许多年?
华裳有些吃惊。
可她又是怎么活下去的呢?那时不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吗?
叶好见这在她记忆中存了几十年的人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还是那副和昔年无二的俊美容颜,再瞧瞧自己早已人老珠黄,便一阵掉金豆子。
黄泉望着她挽住自己的手不住的掉泪,原以为自己再看到这人落泪定会心疼不已,恨不得捧着她如同梨花带雨的脸颊安慰。可是现在再见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觉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生老病死,然后一抔黄土。
现在的她早已是凡尘里的一抔黄土,就连这老妇模样也不过是从地府路过时的一副皮囊,待她往生了,来世又会是别的模样,更别提喝了孟婆汤之后还会记得谁。可偏偏就是这么早已注定要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如今却扯着他的袖子,泣不成声。
“阿郎,你莫要嫌弃我可好?我晓得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因胆怯就弃你而去,也不该贪生活了这些许年。只是阿郎你可晓得,这数十年来我每天夜里都梦见你,我亦也舍不得你,可谁知......谁知我的病竟然在那时奇迹般的好了。”
她扯着他的袖子,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间还在向他诉说着她的爱有多深。
可她对他的爱,真的有那么深吗?
黄泉想了想,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再去看那双昔日清澈动人如今却早已浑浊不堪的双眼。
他是真舍不得她死,当初晓得了只有自己死了而她还在苟活的时候,他只觉得幸好她还活着,好好地留在那个世界。可看久了后,他却开始怀疑她对他真的有爱吗?他不怪她那夜洒了鸠酒就跑了,也不怪她至始至终都没有为他收尸,更不怪她往后的数十年里未为他上一炷香。他只当她怕,怕睹物思人,怕自己成了她的心结,怕她往后就算是活也活得不痛快。
可后来呢?
她若真爱他的话,为何他的名姓会成了她的耻辱?为何在他尸骨未寒她就转身笑倒在别得男人怀中?那个日日夜夜咒着自己未为她留下一分家产的人,究竟是谁?
这不是他的阿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阿好,他的阿好是那个会在雪日里出城为他摘下一支腊梅,只为他装点书房的美好女子,他的阿好是那个就算被病魔缠身了也会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可否吃过了。那样的女子,才是他要捧在手掌,护在心尖的人呐!
叶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空了的怀中。
她以为人死如同灯灭,往后再也见不到了才会那般放浪,却未料到,当她双眼一闭停了呼吸之后再睁开双眼时,对上的便是这张无比俊美却在她记忆中早已淡去的脸,若不是他的提示只怕自己是万万想不起来。
为何他会在这里?他不是死了吗?为何没有往生?
她开始慌了,尤其是在见到那些小鬼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他早已和当年不一样了。他拥有不老的容颜,不会生老病死,甚至还在这地府有了如此权利。若是她......若是她也能留在他身边的话,自己会不会还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而不是如今这般难堪的老状?
华裳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坐了下去,这么好的戏不认真看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