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公主,微臣方才讲的,公主可有听?”温文尔雅的少年丞相看着坐在下面已经魂飞天外的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伴读的几个官家女子已经忍不住看向了坐在最前的晋宁长公主,只见她一双眼睛迷离而又带了一丝狡黠,双手托腮,正以一种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少年丞相。那几个女子的心中不由冒起了不服气的泡泡。
丞相晏修文,少年夺魁,三岁识字,七岁赋诗,十五岁《江南赋》名满天下,十七岁被景帝看中,进入朝堂,二十一岁破格升为丞相,兼职晋宁长公主西席,同太子师,被封少傅。
如此良人,又未娶亲,京城的夫人都快踏破了晏家的门了,怎奈晏老夫人拒不松口,只说婚姻之事,还等年轻人自己做主。
若不是为了年轻的晏少傅,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陪这位飞扬跋扈恣意妄为又深受景帝喜爱的晋宁长公主来上这些自己已经学过了的课。
晋宁长公主,景帝幼妹,年方十四,先皇与先皇后最小的女儿,同时深受景帝这个兄长的喜爱,这样的女子配晏少傅,倒是配得上,可是让这些贵女心中不服气的是,她已经定亲了啊。
将军辛逸,年龄容貌也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将军世家的长子,皇上又早有旨意,长公主是下嫁,嫁到辛家,公主府虽照旧修,但是公主可以与辛逸一起住在辛家,做了驸马之后,辛逸将军地位不变,不需辞官领闲职。
看起来好像是对晋宁长公主的不重视,可是众女子都知道,这是景帝真的为自己的妹妹考虑,没有一个想要建功立业的男儿会喜欢一个阻拦了自己前途的女子。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晋宁长公主根本不在乎身后的这些人,她们算什么,怎么比得上活生生地他啊。
晏修文见晋宁长公主没有回应自己的话,又是淡淡叹了口气。
“许是公主久病,身子还未好利索,是微臣思虑不周,课业繁重了,那今日就到这里吧。”
人陆陆续续地走空了。
晋宁长公主还静静地看着晏修文,仿佛已经成了一尊雕像。
他又叹了口气,走近了。
“久久?”
晋宁长公主终于有了反应。
“少傅……”
晏修文安静地等着她。
“真好……”
晋宁长公主自十四岁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大变,不在似从前一般,随意打骂仆人,欺压百姓,晋宁长公主如今对自己身边这几个贴身侍女,皆是体贴入微。遇见沿街百姓也不似从前一般打骂跋扈,能避一避让一让就让一让,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买许多糕点分给街上的孩子。
倒是对那几个伴读的官家小姐冷淡异常。景帝几次询问自己这个妹妹是不是对这些伴读有所不满,都被晋宁长公主笑盈盈地糊弄过去,只说很好很好,却再也不曾开怀。
知秋将手中的梳子放在梳妆台上,又帮晋宁长公主将眉心的花钿贴好,看着晋宁长公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之后,低声汇报。
“公主,知冬那丫头果然有问题,奴婢抓到了好几次她跟宫外的人传递消息,还和昭阳殿辛淑妃来往甚密,昨天,她从辛淑妃那里拿来了一包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公主看怎么办。”
坐在镜前的晋宁长公主没有像从前一样暴跳如雷,转过身拉起知秋的手。
“从前是我看错了你,一直以为你才是那个藏有祸心的,真是对不住你,今后我一定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你放心。”
知秋诚惶诚恐,跪地感激涕零。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晋宁长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是谁本来就应该做的。你与孙侍卫的事情我也知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们来往是来往,万万防着别人一些,千万不要……惹出祸端,等将来我下嫁出宫,就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知秋听见孙侍卫的名字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晋宁长公主要问罪于她,待等听到最后,是真真的被感动,伏在晋宁的膝盖上,轻轻啜泣。晋宁长公主手轻轻地抚摸着知秋的后背。
昭阳殿
辛淑妃听说了晋宁长公主亲自上门的时候,不由好奇。
按说晋宁长公主乃是景帝的妹妹,平时眼高于顶,从来看不惯兄长宫中的这群莺莺燕燕,中宫皇后空置,晋宁长公主在后宫中虽不管事,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便是薛侯爷家的那位薛贵妃,对于晋宁长公主这个小姑子也是又惧又恨。倒不知道这尊大佛屈尊下嫁,是有什么事儿。
辛淑妃盈盈起身,整理了略带凌乱的衣衫,款款而出。
见了晋宁长公主,略略行了个礼。
“不知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晋宁面上神色未动,淡淡地看了一眼辛淑妃,坐在了殿中的首位上。
“淑妃应是长辈,晋宁不请自来,是晋宁失礼。不过有一事想要告知淑妃娘娘,还请淑妃娘娘仔细考虑。”
第一次见晋宁长公主如此客气,辛淑妃心中浮起一丝不屑,谁敢计较堂堂晋宁公主的失礼,又谁敢轻易应下她这句不知何意的长辈。当然,依照辛淑妃长袖善舞的风格,自然不会与晋宁长公主在言语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长公主说笑了,长公主光临昭阳殿,是妾身的福气,长公主何来失礼之说?”
晋宁长公主依旧保持着自己那端正的坐姿,视线平视前方,半点未曾移动,好像辛淑妃不存在一般。
“听说,周家与辛家也是姻亲?”
得到了辛淑妃的肯定之后,晋宁长公主浅浅一笑,人畜无害。
“好,那晋宁就直说了。周四小姐与辛三小姐二人在晏少傅的课上出言讽刺少傅大人,淑妃娘娘也该知道,我大夏自开国以来,夫子地位甚至高于生身父母,晏少傅是晋宁的老师,又是我大夏丞相,周四小姐与辛三小姐二人一无功绩二无封号,竟敢菲薄晏少傅,当真是有失大家小姐的风范。”
不等辛淑妃开口,晋宁长公主那凉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晋宁既然已经跟辛将军定亲,那辛家的事情,也就是晋宁的事情,晋宁虽不好越俎代庖直接管教周小姐与辛小姐,却也觉得有责任告诉给淑妃娘娘,烦请淑妃娘娘捎个口信给辛夫人和周夫人,好好管教管教两位小姐,若是这种事情还有下次,恐怕就不是晋宁一个人的力量能压得住的了。”
辛淑妃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
一口一个晋宁如何如何,一句一个为了辛家着想,可这话说的,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你们辛家人没有教养了。
“您也知道,晋宁年纪小,说话也直,况且晋宁心里是拿了淑妃娘娘当做亲人,才会跟您说这些的,毕竟,辛三小姐的名声不好,也会连累辛家别的姑娘,不是吗?”
“长公主……多谢长公主关心……妾身……妾身今日便传信回家,告知母亲好好管教三妹,妾身在这里谢过长公主的偏袒……还请长公主多多照顾三妹……就算是看在……看在逸儿的面子上……”
晋宁长公主应下,也不多说话,起身告辞。
独留辛淑妃一个人咬牙看着晋宁长公主的背影。
身后的彩玉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这晋宁长公主对咱们宫向来不客气,怎么今天还亲自上门说这些话了呢。”
“哼!这你都不知道,定是三妹又在学中压了她的风采,让她在晏修文面前抬不起头了。”
“就是,奴婢看她,一口一个为辛家着想,这还没嫁过来呢,管的就这么多,嫁过来之后,咱们二少爷的日子可得怎么过啊。”
“逸儿不会喜欢她的,到时候她夫君不疼,婆婆不爱的时候,本宫就看她还能不能端的起她长公主的架子!”
辛淑妃揉了揉自己手中的帕子,恨恨道。
那边已经陪着晋宁长公主走远了的知秋同样不明白晋宁长公主今日的作法。
“公主您这样做,就不怕将来到了辛家,那辛夫人和辛小姐给您找不痛快吗?”
晋宁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是公主,即便是下嫁到他们辛家,也是公主,与他们也有君臣之分,本宫又没打算跟辛逸琴瑟相和举案齐眉,她们能给本宫找什么不痛快。”
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晋宁长公主露出这般阴戾的神色,知秋微微有点瑟缩。
“对了,知冬今日可与外面联络?”
“正如公主猜的,那小蹄子真的又跟他们联系了,奴婢这次靠的近,还听清了什么大概十五宫宴的时候,还带了晏少傅的事情在里面。”
晋宁长公主没有再多说话。
果然,还是这样,幸亏来的不晚。
沿着曲折蜿蜒的小路到了南书房,许是今日来的早了,只见晏修文一个人正坐在窗前读书。
这些日子,已经能够接受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事实,可是看着他凭窗读书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痴楞,贪婪地要将这个身影印入眼中,印入心中,不要忘却,也不要消失。
“公主?”
晏修文轻声唤到。
“少傅为什么不叫我久久。”
晏修文叹了口气。
“别站在风口,过来吧。”
晋宁长公主听话地走到了窗前的书案边,跪坐在晏修文的对面,托腮愣愣地看着他。
那年八月十五,她于宫宴上中了算计,误服春药,浑噩中是他带着她进入后殿,锁住门直到景帝及时赶来。然后被泼了一身的污水。
即使是与辛逸洞房花烛夜落下落红,也没有洗清一身的冤屈。
“久久?”
晋宁再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再过两日就是少傅的生日了,猜猜久久给少傅准备了什么?”
晏修文浅然一笑。
“公主准备什么,微臣都喜欢。”
不等晋宁长公主再问下去,晏修文便已起身,看向门口。
晋宁长公主回过头,辛三小姐辛苓已经站在了门口,嫉妒的眼光来不及收回去,正落入了晋宁长公主的眼里。
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晏修文。
攥了攥袖中的东西到底没有送出手。
不是早就说了,要离他远点。
八月十五宫宴。
五光十色,觥筹交错,晋宁长公主百般无聊地看着殿上的舞蹈,随手剥了几颗桂圆送到了口中,景帝向身边的郭公公努了努嘴,郭公公从容地退下,又端了一盘供果到了晋宁的案前。
“这果子去火降燥,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请公主略略尝一点。”
晋宁长公主向着郭公公道了谢,又看着景帝的调皮地一笑,景帝看到了晋宁长公主仿佛长不大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兄妹之间的互动落入了辛淑妃和薛贵妃的眼中,两人的想法却丝毫不同。
薛贵妃觉得,左右是亲兄妹,景帝关心晋宁长公主,总比关心辛淑妃要强。
辛淑妃心里则是泛起恶毒的泡泡,景帝越关心晋宁长公主,她家逸儿的日子便会越不好过,逸儿那样一个志在四方胸有远志的少年,居然要被迫拴在晋宁长公主的裙带上,景帝明面是说公主下嫁到辛家,辛逸不必辞官,可将来,辛逸若是凭着战功升职封爵,那群嘴碎之人依然会说是因为晋宁长公主的缘故。
好好儿的一个弟弟,就这么的就成了靠女人的无能之辈。
不过,过了今晚也许就不是这样了呢。
辛淑妃恶毒地看了一眼正将供果咬进嘴里的晋宁长公主,又看了一眼淡然如故的晏修文。
晋宁长公主擦了擦流到手上的红汁,瞥一眼知秋,知秋利落地扶起了晋宁长公主,二人走出殿外,知秋轻声道:“奴婢看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公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今日他们若是没有害本宫的心思,便就罢了,若是有,休怪本宫不客气……”
晋宁长公主攥紧了拳头,笑着看昏暗的远殿。屋檐上红灯摇曳,晋宁长公主神色静然,不知再想着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