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一座三层高得酒楼,光是店内的跑堂小二便有二十来名,店内挂帘比起薛记身穿的长袍质地也是不遑多让,桌椅板凳更是用上好的檀木,不说那菜肴有多么可口,光是一进来便能闻到一阵芳香。
“小二,把你们这儿招牌菜一样上一份,再来坛上好的桃花酒。”薛记随便走向了二楼一个靠街的阳台小座。
小二闻声答是,立马上来先将桌子给擦上一遍,又为眼前这位穿着一般还带着外地口音的不太像公子哥的“公子哥”倒上了一杯热茶。
从穿着上来说,他看到比薛记还不如的人也看多了,心中只把他当是去决行山脉发了一笔横财的“捕采客”。他也不怕薛记付不上这顿酒钱,原因也有两点:第一,他还没见过谁在这醉仙楼赊到过账;第二,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恩,这凤攀梧桐不过就是笋子炖鸡,比起城北巷子里那家糯米鸡可是差太多了,倒是这桃花酒不错。”薛记两指扣住那还剩半坛的桃花酒,嘴里叼着跟鸡骨头,起身便准备走。
这薛记是太不实诚了,这满大桌子山珍海味半会儿功夫不到就给全吃完了,也不知道这嘴是怎么长的,一边吃一边还不停念叨着不甚满意味道一般。
小二直接当场看呆,就连附近几桌的客人也停下来不吃,就薛记这个吃相看着就饱了,小二看到薛记准备走才反应过来,凑着张笑脸上前提醒道:“这位公子,您似乎忘了什么事了。”
薛记打了个大大的饱嗝道:“忘了什么事?哦,不用了我没有剔牙的习惯,我小的时候我娘告诉过我不能剔牙,否则牙齿长得就不好看了。”继而又看到了小二的一脸难堪,觉得不对又想了想说道:“哦,那些剩下的不用打包了,就扔给路边的流浪猫狗吧,要是有干净的直接拿去打发叫花也行。”
小二不着神色的看了桌面一眼,还干净的留给叫花?您就差点没把骨头给吃进去。
小二小声的提醒了句:“爷,你忘了付账了,一共十两三文,便收您十两就好,还请爷以后常来。”
四周的人群瞬间便炸开了锅:“真是花有百样红,人分龙蛇虫,这林子大了哪样的鸟都有。”
薛记是个流氓不错,但也是一个要面子的流氓,自己和街头那些只会狐假虎威的蠢货可不同,我好歹也是一名帮派头目,这事闹的实在是面子上挂不住,惹来脸上一阵潮红,心中暗骂,“这他娘的要是在向天县我不付也就不付了。”没的说,一定是买东西不付账给养成了习惯。
十两银子属实算得上是不便宜了,够得上向天县内一些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不过对于薛记来说却算不得什么,给了小二一个显得有些尴尬的笑容,便准备掏钱,可是这手才抬到一半便僵硬了。
要说武功,薛记在向天县年轻一辈中可说的上是其中翘楚,但要说的上这脸皮在当今江湖那一定是首屈一指,薛记故作从容,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缓缓开口道:“这三文也无需你替我省下。”还没等小二开口想虚假的夸声阔气,薛记又开口道:“倒是那十两你能不能帮我抹了。”
薛记这次出门除了薛定天给的十万两影票外还有自己这么些年存下的几千两和薛定山给的五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只是这钱全都是交给猪猴两人保管,他早已过惯了拿了东西后,自有人在后替其买单的生活,除了背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外,就连巴掌大小的玉佩也觉得压身,那日在某掌柜手中要来的扳指只是图个一时新鲜,没戴多久转眼便送给了手下的狗腿。
薛记眼下也不能说是身无分文,身上倒是挂着一串由三文钱串的挂饰,是小时候一位云游道士送给他的,说是能替他镇邪去灾,虽说这串钱并没有给薛记带来那道士说的奇效,不过带久了薛记也就习惯了,哪天身上不带还真有些不适应。
小二傻眼了,这三条腿的女人至今还没看见过,倒是今天真是遇上了一个敢在醉仙楼吃霸王餐的,小二开始吵吵闹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薛记给包圆了,要说在这醉仙楼看见个吃霸王餐的,谁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
薛记怒了,好歹说我也是个帮派头目吧,你们对于帮派成员应有的“尊重”呢?单手掐着小二的脖子便将其提了起来,“这饭钱我自然是不差的,信不信我连你的小命也给买了。”作势便要将小二从这二楼给摔下去。
“还有人有这般胆量,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又是谁敢在醉仙楼动我的人一个手指头。”一女子声音传来,似黄莺出谷清脆却又婉转,似六月微风的柔和却又带着些俏皮的骄横。
薛记暗啐一声,“这女人是个白痴吧,难不成以为我只是把这说话没有分寸的小二拎在窗外吓他不成。”
“你当我是吓大的不成。”薛记一松手,小二还来不及惨叫便被薛记从窗外给丢了出去。
这不开眼惹怒了薛二少爷的小二一时间只顾着惨叫,被吓了个屎尿齐流,却是在过了半响后那“期待已久”的疼痛感还没传来,不由暗想到自己已经死了?缓缓张开眼,却是一张冷峻的脸庞,兴许是给吓傻了,一时间竟没认出眼前这名声赫赫的铁面阎王,小声嘀咕一句:“这阎王爷长得也不是传闻中的那般吓人,倒是和莫捕头有些相似。”
莫无情,四决门青慈城副捕头,官拜从六品,是莫家第四代年轻弟子中的代表人物,其手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劝君莫行诸般恶,往生剑下不留情。
四决门是朝廷在各州各府设立的机构,也是特意为各个地区的江湖人士所设立的机构,与普通衙门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四决门神侯莫问天官高一品。
何为四决门: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者,斩立决!目无法纪为非作歹者,斩立决!自持武功视人命如草芥者,斩立决!通敌卖国者,斩立决!此为四决门。衙门抓不到的人他们抓,皇帝想杀的人他们杀,凡是犯了以上四条的可视情形无需抓捕,就地处决先斩后奏!他们是天子手中的尖刀亦是无数武林人士的噩梦。
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莫无情便走到了薛记跟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至少也是到了正五品巅峰,绝不可力敌。这便是薛记见到莫无情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此时薛记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头顶乌纱,身穿紫色獬豸跗胸长袍的青年男子。在平阳县时,薛记自认不凡,与一众同年人相比也算是步入了天才行列,可是与眼前这和自己岁数相差无几的“官爷”相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也正是差距太大,薛记更是稳如磐石挺起胸脯,一点也不落气势,不是他故意虚张声势,而是他明白差距太大了,大到无论是阳谋阴谋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与其作茧自缚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莫无情上下好生打量了薛记一遍,右手食指轻敲太阳穴,随即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不愠不火的带着些疑问的姿态说道:“你就是向天县的薛记薛二少吧。”莫无情特意的将二少两字咬的格外的重。
说是疑问,不过是那莫无情故作声势罢了,他要从他的语气和神态中告诉薛记,你薛记对我而言也不过如此甚至没有资格需要我刻意的将你牢记,至于情报的准确性,他对四决门“闻风捕快”收集来的消息他可说是有着极大的信心。
四决门是由神侯莫问天组建而成的,手下管着四大神捕,再下则是十二路总捕头,每一路总捕头又管着闻风捕快与追风捕快,闻风捕快则是负责收集江湖中的大小情报汇集成一本四绝册,追风捕快则是负责将追凶,而这莫无情则是这十二路总捕头之一。
薛记怔了一下,他可不会狂妄的认为自己的名声已经从那无人问津的向天县传到了青慈城,那对着他一通乱叫的小二便是最好的证明,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帮派人士被官府的人认识是件好事儿。
莫无情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敲,只是这微笑的神态却没人感觉到他有丝毫的笑意,像是宽慰一般的说道:“你不必诧异。”从怀中掏出一本牛皮质宽厚约莫半寸的册子在薛记面前扫过,继续说道:“青慈城及周遭大小县城凡是帮派人员、有命案的江湖人士统统记载在册,你贵为天鹰帮的二少爷更是少不了浓浓的一笔,我便随意说两条,欢迎薛少指出错误。”
“薛记,男,十九岁,天鹰帮二当家薛定山独子,九岁炼刀十二岁杀人,年纪轻轻在不靠父亲薛定山的庇护下便坐上了天鹰帮九大头目之首的位置,目前暴露出来的实力为从七品巅峰,但据暗哨估计实为正七品巅峰。”莫无情森然一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挑衅:“不用我说的更明细了吧。”
薛记第一次从内心感觉到了什么叫强大,那是一种压迫感,这压迫感不是因为对方的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而是源于敌人对自己的了解,在他面前自己仿佛就是那一丝不挂的黄花大姑娘,而对方则是那一脸凶相满脸胡须的粗矿大汉。
莫无情步步逼近,薛记下意识的抬手用以自卫却被莫无情一把拉住,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放在薛记手中。
“薛二少,这顿饭钱我便替你开了,就当是莫某给薛少接风洗尘了。”莫无情更凑近一步与薛记耳语道:“在你们那向天县,你即使将税亭长当场斩杀也可安然无事。但是有一点希望薛少你能记住,你们向天县的私事,我们四决门不会去管,不过在这青慈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即使是个小厮……薛少是聪明人,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莫无情走了,在薛记还没缓过神的片刻便走远了,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在莫无情到的那一刻便安静了,最先缓过神来的反倒是薛记,薛记将手中的十两银子交给刚才出声“威胁”自己的姑娘手中,便离开了。
“好一个四决门,好一个莫捕头,我薛记记住了。”薛记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离开了天鹰帮,离开了向天县,自己也算不上,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广阔,自己不过是那零落的一片树叶即使飘入湖中也翻不起多大的涟漪,万幸的是这广阔的世界并没让他觉得害怕,反而是一种诱惑,一种致命的诱惑。
“薛记,天鹰帮二少爷,倒是有趣的很,薛记……薛记……。”少女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是起了兴趣,二八年华不谙世事。凡是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人谁又不是一样,对那些一身官服一口官腔的人不甚感冒,倒是对那些江湖人士帮派中人甚是留心,总认为每个开天窗的都像那众人口中劫富济贫的盗帅,总认为每个混江湖的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