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钱镠挑着担随着盐贩子队行至剡东石牛镇时,突然遭到官兵的突袭,盐贩子们见状知道身负重担无法脱身,一行人一合计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还可以再挣,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所以纷纷撂下担子撒丫子逃命去了。
当时,贩卖私烟是重罪,一旦被官兵抓住,就有可能锒铛入狱甚至一命呜呼,年少的钱镠虽然一身是胆,但当时的他只为求财不想拼命,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既要盐又要命,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豁出去没命地跑。
虽说钱镠身强力壮,但毕竟挑着两百多斤的盐担子,跟浑身只有一套官服一把长刀的官兵相比,他无疑是很吃亏的。
跑到一寺庙名唤石城寺,到这儿钱镠实在跑不动了,但是后面的官兵还在马不停蹄地紧追不舍,已挑着担子赶了一天路的钱镠此时已经筋疲力尽,这一刻,除了与官兵搏命就是束手就擒。
但貌似怎么选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运气,看佛祖能否庇护自己!
想到这儿,钱镠便将盐担子藏在寺庙外的一个草堆里,双手抱拳拜向守门的僧人:“ 官府欺我年少,现要夺我财产要我性命,我家还有年迈的阿婆等我带银子回去救命,求小师父救我!”
虽是寥寥数语,却恰到好处地博得了守门僧人的同情。
那守门的和尚年纪跟钱镠相仿,看到同龄人落难若不出手相救心有不忍,再加上钱镠油光锃亮的灯泡头让那和尚有一种是自己人需要帮衬的错觉,这诸多的因素加在一起,让原本不问俗世一心修行的守门僧人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了一声小施主跟我来,便将钱镠让进寺庙,咣当一声关上了寺门。
僧人领着钱镠来到正在闭目打坐的住持面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然后,轻声在住持耳边耳语了几句。
住持闻言后,微微睁开双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名少年,见钱镠骨骼精壮器宇轩昂,目光炯炯看起来并不像坏人,一个人是奸是恶是君子还是小人从他的相貌和眼神中就可以折射出来。
和尚最会识人,在他们心里,这世人大致可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粗犷豪迈粗话连篇粗枝大叶不拘繁文缛节,这类人是坦坦荡荡的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会遮遮掩掩口是心非,这类人最简单能够让人一眼看到底。
第二种是贼眉鼠眼小人嘴脸,这种人生来成不了大气候也使不了太大的坏,因为城府太浅不懂得伪装,满脸的势利和小聪明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一目了然从而多加提防。
第三种是口吐莲花八面玲珑事事做得圆滑,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你听得舒坦,但却最口蜜腹剑最善于背后捅人刀子,世人大多会被这种人的伪装所蒙蔽,但这种人最难提防,也最有破坏力。
第四种就是修为到了,你看上去的善良是真的善良,你看上去的儒雅是真的儒雅,这类通常为读书人,知识提升了他们的修为,增加了他们的素养,从而让他们历练成表里如一的真君子。
在住持的眼里,这钱镠大概属于一览无余的第一种。
否则,那日换了别人,想必他是犯不着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押上数百弟子的性命与官兵为敌的。除非,这个人值得他这么做。
而钱镠虽是少年,却大义凛然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散发着满满的英雄气概,这一点深深打动了住持,他决定为这个少年冒一次险。
“去找一件新的僧袍给他换上!”住持吩咐道。
“是,师父!,走,跟我来!”守门的小和尚咧着嘴冲钱镠一笑,然后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钱镠,兴奋地带着他跑去找衣服去了。
小和尚麻利地从柜子里找出一件五成新的僧袍递给钱镠:“这是我的换洗衣服,你赶紧穿上,一来我们年纪相仿,大小应该差不多,二来,众师兄都穿的旧袍,假如给你一件崭新的,恐怕会太过显眼!”
“多谢小师父!”钱镠结果僧袍麻利地穿上身,心中对小和尚的细致好生佩服。
穿好衣服后,住持便递给他一只木鱼,安排钱镠坐到一群和尚当中,跟着其他人念经敲木鱼。钱镠哪会这个?小和尚说:“别怕,我坐你旁边,你跟着我敲便是。”
你还别说,钱镠的光头配上这一身僧服往和尚堆里一坐,真像还么回事儿,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寺门外,传来一阵砰砰砰地敲门声,一名和尚慌里慌张地跑来跟住持汇报:“不好了师父,门外有官兵在撞门。”
“开门,迎客!”老住持依旧面不改色。
寺门一开,几十名官兵便手持长刀毫不客气地闯进来,一名小喽啰告诉为首的头儿,他看到钱镠跑到这儿就没影儿了,这周围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儿,十有八九是钻进寺庙了。
为首的很傲慢地扬了扬唇角,趾高气昂地说:“给你一个机会,把盐贩子给我交出来,这事儿我便不再追究,否则,”为首的头儿冷笑了一声,扬起刀柄随意地指了指后面的一排小兵,接着说,“哼哼,就别怪我治你个窝藏之罪!”
住持脸上毫无惊慌之色,双手合十语气淡定地回道::“阿弥陀佛,官爷说笑了,佛门乃清净之地,老衲怎敢拿来私藏犯人?凡事讲究个有理有据,官爷仅凭猜测就要断老衲个窝藏之罪,这恐怕,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吧?”
老住持虽面目和善语气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卑不吭字字坚硬,让那群嚣张跋扈的官兵丝毫挑不出毛病。
“废话少说,那盐贩子有没有被你窝藏我们一搜便知!”为首的那名头儿语气十分蛮横。
住持旁边的一名棍僧闻言后,操起长棍齐刷刷地摆阵等待迎战。
住持右手一扬示意弟子们不要冲动,而后一脸平静地说:“阿弥陀佛,如若官爷不信,那便搜上一搜,贫僧定当全力配合。”
为首的抬起右手轻轻一扬,顿时,旁边的一位跟班的便领命扯着嗓子喊:“兄弟们,给我仔细地搜!”
“是!”随着一声令下,数十名士兵呼啦啦地冲进去,四处翻找无孔不入,连床底桌子底衣柜米缸下大水缸都没放过,但是折腾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半个盐贩渣子,最后只好悻悻地退出来。
“报!这边搜过了,没有!”
“报!那边也没有!”
“报!能搜的地方全搜过了,没有发现盐贩子!”
“嗯?”为首的扭头看了一眼刚才打包票的随从。
那随从吓得一哆嗦,语调顿时提高了八个度:“不可能!肯定是你们没仔细搜!我分明看到他朝着这边跑过来了,难不成还插翅飞了不成,”说着,又换了一副面孔对为首的说道,“大哥,这方丈鬼得很,没准,他把那小子藏到和尚堆里了呢?”
为首的一听有道理,立刻下令道:“你们几个,去那边瞅瞅,看有没有假和尚混在里面!”
钱镠一听,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守门小和尚,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躲过这一劫,他知道,万一被识破,那这庙里的每一个和尚包括住持一定会被自己牵连。想到这儿,敲木鱼的手开始慌乱。
小和尚跟他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便是。钱镠见状,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官兵一个接一个的搜过来了,他们仔细看了一眼钱镠,钱镠装作若无其事地敲打着木鱼,嘴里跟其他和尚一样默念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子丑寅卯。
因为过度紧张,额头开始往外渗着汗,这时,为首身边的那位随从走过来呵斥道:“你的额头为什么要冒汗呀?”
没等钱镠说话,旁边守门的小和尚便抢先说道:“回官爷,这小和尚不受门规,刚刚被师父罚去挑了十几缸水,估计太累了,汗才没消吧!”
“是吗?去,看看这寺里的十几缸水是满的吗?”为首的随从吩咐身边的士兵。
“是!”旁边的两名士兵领命而去。
一会功夫,两人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复命:“报!寺里总共十六口水缸,水都是刚挑满的!”
那名随从闻言后,方才从钱镠身边移开。
钱镠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声问守门的小和尚:“你怎么确定水缸都是满的?”
守门的小和尚嘿嘿一笑,小声说:“因为,那十六桶水都是我挑满的!”
钱镠闻言后差点儿笑出声来:“喔,原来刚才被师父罚的人是你啊!”
没等守门的小和尚搭话,这时,只听那为首的官兵暴躁地说了一声:“兄弟们,我们撤!”随后,一行人便稀里哗啦地撤离了。
“小施主,官兵已走远,你现在安全了!”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守门的小师傅走过来对钱镠说。
“多谢师父相救!我钱镠当着佛祖的面起誓,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必来此地行寺礼佛报答诸位师父的救命之恩!”钱镠说。
“小施主不必多礼,路上多加注意!阿弥陀佛!”守门的和尚说罢,将钱镠送至门口。钱镠见官兵早已走远,便扒开草堆挑起盐担子匆匆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