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的病,出乎昭华郡主和曲容的预料。昭华郡主原本准备的一切也都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梁帝大部分之间在昏睡,有时醒来,便暴躁异常,动辄发怒,且高热一直不退。昭华郡主和曲容在顾淑妃身旁陪了三个时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顾淑妃面色憔悴,苦不堪言。她从昨夜起一直未曾合眼。梁帝若是一直睡着还好,但只有梁帝醒来,她便没有片刻安宁。此时还要在梁帝身边照料,已是强弩之末。
昭华郡主扶着顾淑妃到榻上坐下,道:“娘娘辛苦了。太医开得要已经吃下去两副了,怎么还一点起色都没有。”
顾淑妃道:“昨夜陛下初来,还都是好的。睡到半夜,不知为何嘴里竟说起胡话来。我起来查看,就发现陛下发了热。后来就成了这样。那不是,一堆太医都在本宫院子外面跪着呢。到现在也不能让陛下退热,也不知道要他们有何用。”
曲容顺着顾淑妃的目光看了一眼在屋外战战兢兢跪着的众人,说道:“他们跪着也无用。皇兄高热若再不退,太医院有几个脑袋够担当的。”
顾淑妃道:“谁说不是呢?陛下现在已经动不动就开始说胡话了。今日还算好些,只是梦呓之语。昨夜才吓人。”
曲容坐在顾淑妃身边:“皇兄昨夜说什么了?”
顾淑妃揉揉太阳穴:“本宫也听不太真切。陛下一会说起皇后,一会说起太后,殷王、代王,还有陛下的兄弟们。一会哭喊,一会有疯癫,真把人吓得不轻。”
昭华郡主皱眉:“淑妃娘娘一直这样也不行,还是禀了太后,让各宫侍疾吧。”
顾淑妃还未说话,曲容先言:“皇兄一病,不知后状。淑妃娘娘平日最得皇兄之心。何况有资格侍疾的妃嫔无非就是那几位,哪一个太后也有不放心之处。就算让宗亲进宫轮流侍疾,也少不得娘娘。”
顾淑妃道:“这倒是无妨,本宫如今也看开了。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陛下现在也不易移动,就在本宫这先养着吧。等陛下龙体好转些,再移到安居堂,让宗亲侍疾吧。本宫亲自照看着,你们也能放心。”
曲容道:“那就麻烦娘娘了。这几日,娘娘就好好照顾皇兄。太后那边,嘉德会去禀明。”
顾淑妃笑着拍拍曲容的手:“本宫为了公主,已经不顾一切了。公主答应本宫的,可不能食言。”
昭华郡主看了曲容一眼,道:“娘娘放心。可陛下现在病着,万事急不得。”
曲容也笑道:“嘉德既然答应了娘娘,就必然会完成。娘娘自己也说了,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
顾淑妃点点头,突然里间传来一阵骚乱。昭华郡主连忙扶着顾淑妃起身。顾淑妃凝神细听,道:“必然是陛下醒了。先出去看看。”
昭华郡主与曲容跟着顾淑妃出去。梁帝此时就如同一个孩童一样,在床上打着滚,翻滚嚎叫着。床上原来的东西被他全部扔到地上。顾淑妃心里一惊,走到床边坐下,吩咐道:“把那群太医叫进来”,又拉住梁帝的手:“陛下,您怎么了?”
梁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梁帝的力气太大,顾淑妃的手腕一下子就被捏的通红。顾淑妃痛叫一声,来不及掰开梁帝的手,就看见梁帝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对着她吼道:“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朕要你们都死。”
昭华郡主看出不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顾淑妃,另一只手分开梁帝的手,带着顾淑妃后退几步。顾淑妃明显是被吓到了,此时还惊魂未定。曲容看着,心中不安。
“陛下每次醒来都是如此吗?”
顾淑妃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宫人回话:“长公主,几乎都是如此。一开始我们娘娘还能让陛下稍微松快些,现在也不成了。”
说话间的功夫,梁帝已经跌跌撞撞的走下床来,拿手指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朕要你们都死。”
曲容上前扶住梁帝,试探的喊了一声:“皇兄?”
梁帝转过头来看着曲容,他似乎在努力的回想曲容到底是谁,但到最后也没想起来。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不跪朕?朕是天子,你为什么不跪朕?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说着,梁帝便拿起一边床头的瓷瓶,朝着曲容头部砸去。曲容急忙挣脱开梁帝拉着她的袖子,昭华郡主上前把梁帝的手推向一旁。瓷瓶打在床柱上,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瓶溅到二人身上,昭华郡主的手臂浮现一道血痕。
顾淑妃吓得面无人色,呵斥刚刚进来的太医:“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看看陛下。再来几个人,去照顾昭华郡主和嘉德长公主。”
曲容看看昭华郡主的手臂,确定无有大碍,心下稍安,走到太医院面前,挑了一个长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发问。
“刘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竟然连本宫也不认识?”
刘太医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以高热托称。曲容又问:“今日已伤了昭华郡主,若是太后前来看望,陛下依旧如此,你们有阖家上下,都得不了好。”
太医一齐磕头:“臣等无能,请长公主网开一面。”
曲容道:“皇兄总这么闹也不行。到时体力耗费,病更不易好。太医还是开副药,先让皇兄好好休息吧。”
刘太医不敢轻易应承,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曲容道:“本宫会害你不成?”
刘太医斟酌片刻,道:“臣明白了。”
曲容转身走到昭华郡主身边,已经有太医上来为昭华郡主包扎伤口。曲容挥手让想要为她请脉的太医退下,对昭华郡主道:“郡主,咱们别再在这添乱了,还是回去给母后回话吧。”
昭华郡主听到曲容刚刚的吩咐,明白曲容是什么意思。她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现在最好的结果。昭华郡主明白现在指望梁帝已经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如曲容所说,去见太后。
昭华郡主向顾淑妃道:“淑妃娘娘,今日给您添乱了。还请不要怪罪昭华。”
顾淑妃道:“郡主何出此言。郡主在本宫宫中受伤,本宫才过意不去。”
曲容辞行:“请娘娘好好照看皇兄,刘太医医术高超,深得太后娘娘信任,娘娘可以任用。”
刘太医闻言,不敢反驳,只能称是。顾淑妃也听到了曲容刚才所言,道:“就按长公主所说,陛下折腾了一天,明日还要上朝,现在还是养足精神为妙。刘太医,请您妙手了。”
刘太医连称不敢,却更不敢动手。曲容见状,问他:“是不是还要本宫去请母后的懿旨,才能请得您动手?”
昭华郡主和顾淑妃也一齐看着刘太医。这般压力下,刘太医实在是支撑不了多久。看着刘太医取出纸笔开方,曲容暗对顾淑妃递了个眼神。顾淑妃点头。在梁宫中这么多年,她身边自然也有信得过的太医。这么刘太医但凡敢动一点手脚,他们也绝不会被蒙在鼓里。
曲容走到顾淑妃身边:“娘娘好好休息,您还要照顾六皇子,研儿也还需要您照顾,您自己保重。嘉德先告退了。”
昭华郡主也道不敢多留,顾淑妃亦不废话,送两人走出宫门,回身又照看梁帝去了。
昭华郡主已经在宫中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曲容看她,问道:“杨定平出宫了?”
昭华郡主点头:“我让他先去安排,现在他应该在等宫中的消息。”
曲容道:“皇兄病成这样,必然要选择皇子暂时监国。太后一向对于众皇子没什么过多的偏爱,均是一视同仁。当此之时,太后的选择可能影响将来的立储。以太后的心性,她不会直接让某一人监国的。”
昭华郡主注意到了曲容称呼的转变,曲容在真正私下的时候很少称太后为母后。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她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病着,我们能等,北境两州大旱的百姓却等不起。先见太后,再说其他吧。只是陛下这病太过蹊跷。”说着,昭华郡主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继续说道:“莫不是烧的时间太长,已伤了神智?”
“不可轻言。”曲容先止住昭华郡主和话,才又说道:“太医未下定论,谁敢多言半字。现在先稳住宫内,不要让一丝一毫不该传出去的声音传到外面。宫内有我,你在宫外要多加注意。若有不对,第一时间与杨定平商议。”
昭华郡主道:“我都明白。长公主无需担忧。只是我心中原本要对陛下说的话全都说不出口,实在有些难受。”
“难道皇兄醒着,郡主就能说得出口吗?今日去见太后,先稳下宫中,定下北境。其余都不能操之过急。”
昭华郡主点点头,与曲容相视一笑。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松快。